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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这才恍然大悟,红着脸对着兰芽傻笑.
京师,顺天府。
夜色弥漫,红灯飘摇。
贾鲁一身红袍,目光幽幽盯住立在堂下的凉芳。
凉芳一袭藕色长衫立在灯影里,浓淡相宜,望而生姿。
从前兰芽跟凉芳在灵济宫里“争风吃醋”的传闻,贾鲁多少也都耳闻过。从前还只觉得有趣,总以为一个戏子又怎么可能当真气着兰芽那么古怪精灵的人儿去……可是此时看来,却颇有些心魄摇动。
这顺天府好歹是京畿首府,这大堂谁上来都得抖三抖,可是眼前这藕色长衫的戏子,却面不改色,眼中依旧盈盈有波。
贾鲁便猛地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凉芳便笑了。环顾这大堂,统共只有上座的贾鲁一人。可是他偏还要这么郑重其事,以府尹升堂的口吻与他说话,便怎地都觉着滑稽。
凉芳便拱了拱手:“大人说笑了。是大人差人传了草民来,大人又岂会不知草民是谁?又或者说,大人是不信任自己的手下,担心他们奉令却拿错了人?”
贾鲁忍不住冷笑:“你好大的胆子!”
凉芳眼尾轻扬:“草民若胆子小些,怕根本就不敢走进大人的顺天府大堂!换言之,草民既然敢立在此处,必定有胆回大人的话。”
贾鲁觉得有趣,缓缓挑起眉尖。
忍不住猜想,兰公子那小东西愿意跟这凉芳过不去,两个人儿当真斗鸡似的没完没了地掐……可是因为,她也觉得这个凉芳有趣?
若是无趣的人,凭她的性子,懒得理才对。
贾鲁便加了耐心,缓缓问:“那你可知,本府今晚传你前来,所为何事?”
凉芳叹了口气:“草民自然知晓:乃是为了草民大师兄与四师弟之死一案。”
“你倒坦白。”
凉芳依旧不慌不忙:“大师兄与四师弟就死在距离春和当不远的巷子里。虽经一夜风雪,然四弟的随侍顾念离幸而生还,还有春和当的伙计也发现了,他们自然全都与草民禀报过了。草民如何能不知道?”
一夜风雪之后,所有的痕迹都被白雪完美地掩盖了。顾念离虽然生还,却也被那虫子叮咬过,又在雪里被埋了整夜,所以直到此时还在神志不清中,纵然偶尔醒来说些话,也不敢坐实。
而春和当的那些伙计们,本就原是司夜染训练出来的人,个个嘴上死严,又精通大明律法,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全都摸得门儿清,倒叫贾鲁一时问不出什么来。
贾鲁叹了口气:“那两个死者,是叫清芳与沁芳吧?啧啧,死得可真惨啊!原本两个如花似玉的人儿,周身上下却都被咬出血窟窿,死时浑身血被吸干,死不瞑目。”
“而你,”贾鲁打量着凉芳:“却穿着这么一件艳丽的藕色衣裳来本府的堂上。凉芳,本府倒忍不住认定你是心怀欢喜啊!”
凉芳含笑应对:“大人是什么意思,以为那二位师兄弟是草民所杀?那倒要烦劳大人问过灵济宫上下,看看那数十人都能为草民作证,证明草民昨晚根本没有踏出过灵济宫半步!”
贾鲁反唇相讥:“你自然不必踏出灵济宫半步!只因那杀人的不是你掌中刀,而是那些能飞的虫子!它们替你杀了人,又绝不会口吐人言指证你,所以你才这般志得意满,身着艳色而来本府的大堂!”
凉芳怜悯地摇了摇头:“虫子?大人说的是什么虫子?草民倒要讨教。”
贾鲁自然是再熟悉不过,冷笑一声道:“嗜血虫。来自草原的嗜血虫!”
“那就奇了!”凉芳双眸越发光芒耀眼:“这名字,草民倒是闻所未闻!况且,草民数月前才由江南来到京师,从前也始终都在江南……草民又怎么知道什么来自草原的嗜血虫?”
贾鲁也被问得一哽。
这嗜血虫本是秘密,纵然在京师,也只有他、兰芽、司夜染、孙海等人才知晓。
凉芳一击而中,便再来一问:“草民倒是忍不住好奇:大人是如何知道嗜血虫,又如何知道嗜血虫可以被当成工具,用来杀人?草民若未记错,顺天府这多年来也从未发布过有嗜血虫害人的命案,不是么?”
冯谷之死,被当做隐秘掩盖下来,于是外界无从知晓嗜血虫的存在。于是这一反诘让贾鲁无言以对。
贾鲁恼得一拍桌子:“你便是如此算计好了,你知道本府无法回答你的诘问,便无法治你的罪!”
凉芳轻叹一笑:“府尹大人,恕草民直言,府尹大人请先辨清何为罪,再来定草民的罚,也不迟。”
贾鲁被激怒,砰地起身:“难道曾诚不是被你所害!我手里同样有大把的人证,都可以指认你当晚去过北镇抚司大牢,是曾诚死前最后见过的人!单凭此罪,你便死定了!”
“是么?”
凉芳凉凉而笑:“那府尹大人怎地时隔这多日子,还没将草民绑缚归案,枭首示众?”
“你!”贾鲁怒指。
凉芳缓缓止了笑,眼中是一片荒凉:“只因为,府尹大人也明白,那件案子不是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人人都说见过草民,可是那都是在紫府控制的北镇抚司大狱;所有的人证,也都是紫府的人!”
“所以府尹大人才不敢轻下结论;灵济宫的司大人和兰公子,也决不允贾府尹以这样的借口登门捕人……府尹大人,草民说的,可对?”
贾鲁咬着牙,狠狠瞪着凉芳。
他们当日不能以此来治凉芳的罪,亦有司夜染的缘故——倘若治了凉芳的罪,便更让外人咬定是司夜染派凉芳杀了曾诚,那么便正中了紫府的下怀,就更让司夜染百口莫辩。
转瞬,他又平静下来,缓缓道:“好,怎门不提旧事,本府也不急着定你的罪。本府只想问你,以你与清芳和沁芳的手足之情,当对他二人生前的交往非常熟悉——那你就说说,他二人究竟曾否与人结怨?”
凉芳无声一笑:“我等从前在江南曾诚内宅,没机会出去见人,那时候与我们有仇的,只是增城的妻妾;后来到了灵济宫,也是我与兰公子结仇,倒没他二人何事。”
贾鲁磔磔一笑:“你是想说,他们两个是菩萨转世么?这世上怎会有人从不与人结怨?”
凉芳不慌不忙地摇头:“府尹大人错怪草民了。草民只是说他二人未曾与外人结怨——却没说,他二人之间,没有结怨啊。”
“哦?”贾鲁忍不住起身:“你的意思是,他们二人自有龃龉?”
“嗯,没错。”凉芳抬了抬袖子,将袖口整理好:“事发皆因春和当。原本草民将皇店营生都托付四弟沁芳,后来大师兄私下找我说,想接手春和当。我想这样也好,四弟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便将春和当托付给了大师兄。当晚二人便吵了起来,此事许多人都亲眼见着,我三弟凝芳,以及伺候我的方静言,还有灵济宫上下许多人,皆可为证。”
“还有,当日四弟到春和当去,便是来意不善。春和当的伙计们也都瞧见了,亦可为证。”
凉芳说着叹了口气,举袖拭了拭眼角:“……我当日说得明白,都是自家兄弟,切不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失了和气。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终是没能拦得住他们。从此处说来,草民或也有过。”
贾鲁越听,面上的笑意越冷,忍不住鼓掌:“凉芳公子,你果然让本府刮目相看!如此缜密计划,事先做好种种铺排,这份头脑和冷静,少人能及!”
凉芳拱了拱手:“府尹谬赞,草民实不敢当。”
贾鲁眯眼打量着这个明明是男子,却比女子还要清灵妩媚的人,幽幽道:“本府只是好奇,这堂堂灵济宫,何时轮到你一个南来的戏子主事了?那些皇店、当铺,何时轮到你来分配权属?”
“凉芳,就凭这一僭越大罪,本府便能治你的罪,砍你的头!”
贾鲁一声喝令:“左右来啊,将这戏子拿下,押入大牢!”
原本左右无人的大堂之上,冷不防呼啦一声涌入十数捕快。孙海为首,怒目威武而来。
凉芳面上略有惊色,却仍未惊慌,而是朝贾鲁厉喝一声:“府尹大人,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