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小刺似已全部拔出,心脏中包含着那些流不出的血,顺着周身的脉络循环,顺着呼吸和毛孔排出体外。
一切,真的结束了。
家,永远是你栖息的港湾。
母亲见到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父亲虽没说什么,但也高兴得合不拢嘴。哥哥恰巧在家帮忙办置年货,我将礼物拿出来,一一分给家人。
我问哥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回来?”
“别提她。”哥哥扭头。
我朝妈妈吐舌头,悄声问:“又吵架了?”
妈妈叹道:“他们俩呀,吵了好,好了吵,我说要个孩子吧,还追求什么新潮,暂时不要,说什么要过二人世界。两个人的世界你倒是好好过呀?又要吵,真没办法。”
“大过年的,去和嫂子道个歉就好了。”
“为什么要我道歉?”
“你是男人嘛!”
“男人也有自尊的。”
“又是这句,”哥哥老大不乐意“她没事就总拿这句话说,现在又多了一个同盟者。”
“我不管,好不容易能回家过年,你得把嫂子给我接来。”
“哼,要接你去。”
“妈!”我叫。
“别管他,到时候他自然就去接了。”
饭桌上父亲一再催我:“该找个男朋友了,别学你哥他们,三十好几的人不要孩子。过年你都二十九了,再不找就嫁不出去了。”
“嗯,嗯。”我不停地往嘴里填东西,不留给回答老爸问题的机会。平时炮轰老哥腻了,逮到机会就炮轰我。不时地,哥哥给予我同情的眼神。
回来第三天,哥哥乖乖地把嫂子接了回来,嫂子嘴上一再强调:“我是看在小妹和爸妈的面子才来的。”但偶尔几个眼神,却传达着无限的情意。
临睡前,嫂子和我挤在一起说悄悄话。
“嫂子,你这样和哥哥吵架,不烦么?”
“烦什么?有爱才有矛盾,有矛盾才吵呀?要是谁也不在乎谁,还吵个什么劲儿?”
“那多伤感情。”
“不会认真的,结婚才三年就吵得认真,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你不怕以后两人不再相爱了,或者有人变心了,会受伤害。”
“以后是以后的事,一辈子太长了,谁能保证什么?只要两个人用心去经营,就算将来爱变质了,也不会后悔的。”
“你真勇敢。”
“这不是勇敢,是真心呀。永恒的爱情不是承诺来的,是营造来的。总要有人敢于去营造,才会有爱情和婚姻的,不是吗?要是总想着谁将来会变心,那大家都不要结婚好了,相爱的人也不要在一起,反正早晚会变嘛!”
我愕然了,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我会想不通呢?就算将来变了又怎么样?总要有人敢于去营造。既然现在能够守住自己的感情,那么将来一样守得住。可现在,想通了,也太迟了。
“在想什么?”嫂子暧昧地笑道:“偷偷想男朋友?”
“哪有,想也没有啊。”
“别骗我啦,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不过你小心点,要是被爸妈发现了,肯定把你打包邮给人家。”
“你少糗我,快下去吧,隔壁才有个需要被爱情滋润的男人等着你呢。”
将嫂子送出门去,我站在穿衣镜前看着自己,我像个被爱情滋润过的女人吗?
过了今年,我二十九岁了,好可怕的年纪。我拥有一份高薪高职位的工作,有一层刚刚装修完的公寓,有一辆宝马跑车,有三分之一间经营不错的酒吧。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女人来讲,我拥有令许多女人羡慕的东西,只除了曾经拥有过又放弃了的爱情。
我呵融了玻璃上的冰花,用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刻画着,那一条条黑色的纹理很快就模糊变形,最终消逝,像极了我无穷无尽的思念。
鞭炮声像锅里的煮的饺子一样沸沸扬扬的,全家人围坐在桌旁,嫂子和哥哥忙着将饺子端上来。爸爸已斟好了酒,等着听敲钟,举杯欢庆。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个不停。我打开,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手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我转到我房间,通讯才好一些。
“喂,喂,听到吗?”
“喂?”那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明晰,是我!”
“祁绍?”我分不清惊讶还是激动,更多的是心酸“怎么是你?你这个时候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没什么,只是想向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的声音有一些喑哑。
“你那里下雪了吗?”
“下了,下得好大,跑车差点进不来。”
“香港这边还穿着衬衫呢。”
“噢!”沉默笼罩着我们,我想问他:你好么?要当新郎了么?干么这时候给我打电话呢?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句也问不出。
良久良久,就在我以为他要挂断的时候,他又叫一声:“明晰?”
“嗯?”
“再过六个小时,就是我的婚礼了。”
“恭喜。”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谢。”他的声音低沉了“其实,我好想有个传统的中国婚礼,看一看中国的雪。”
“没什么好看的,和美国的一样。”我说得气闷又生硬。
“不一样,”他顿了下“不一样的。”
“小妹,”哥哥喊我“吃饺子了,要敲钟了。”
“来了。”我大声喊,不知喊给谁听。
“对不起,打搅你和家人团圆了。”
“没什么。”
“少喝点酒,对你的胃不好。”
“知道了。”我的鼻子更酸了。
“那再见吧。”
“再见。”我等着听断线的声音,却始终没有传来,只有那沉重的,持续的呼吸声。
“小妹,快点。”
“噢。”我将手机抛到床上,拭去眼角的湿意,出去吃团圆饺子了。
千禧年之夜,全国各地都异常热闹,与家人欢闹一夜,感觉上很兴奋,但心底深处,总有一个角落是冰冷的。
我躺回床上,了无睡意,身下压着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手机。奇迹般的,通讯依然没有断,天,六个多小时,要花多少电话费。刚想要按掉,手指却犹豫了,生起一个念头,如果现在通话,他是否还在?
我将手机凑到耳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喂?”我试探地轻唤一声。
“喂,”当那熟悉的回音响起,我激动得热泪盈眶。
“祁绍,是你么?”
“是我。”
“怎么还没挂断?”
“你不也没挂断?”
“我忘了。”我口是心非。
“我在等。”他的声音里有释放后的兴奋“我坐在这里,看着时间,听着电话,足足等了六小时零六分钟。我想,如果婚礼开始时还没有回音,我就穿上礼服,乖乖地做一个新郎。”
“那”我吸了吸鼻子“现在呢?”
“现在”手机响起电量不足的示警声“嘟嘟嘟”几声后切断了通讯。该死!
“喂,喂?”我徒劳地对着电话空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