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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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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亡命之徒,只领风霜渐欺紧,遗憾自古年年有,不怨不尤惟有俪影双双倚高楼

    传言仿佛长了翅膀,如同南飞的北燕一样,成群成队的罩满整个天空,无远弗届的到处弥漫——

    冷御天那个混世魔王,搜括完晋阳金银财宝,就放一把火给烧个片瓦无存

    焚城的时候,冷御天还和他的女人躺在銮车里喝酒享乐,观赏冲天火焰

    那一场火连烧三个月,晋国先人所有的心血荡然无存,是历史最惨绝的悲歌

    冷御天那个毒夫对晋王的遗族,残忍不人道,将之赶尽杀绝

    从楚军营里逃走的散兵,集结抢掠扰民,天下众生的疾苦都是因为冷御天

    还有许多许多的谣言。

    江羽尘听到了这些不实的流言,趁主帅营里私下无人,偷偷问着冷御天,"外头有关主人的传言很不堪入耳呢!"

    冷御天专心研究着抢攻瀛州的兵图,"难听就别听。倒是你,我一忙就忘了,你自动一点行不行?"

    "咦?"主人说什么啊?

    他终于抬眼看她,关注问着,"祛痰化咳的药喝了没?"

    "喝了喝了!"只除了怕寒易咳的病谤还根治不了,她的身体差不多都康复了。以主人事事巨细靡遗,还有洞若烛火的智慧,看来主人不是不知道传言一事,而是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说的也是,何必管那么多,将来天下人一定会明白主人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她也一笑置之。

    然而,三岁小孩如果夜哭,只要提到"冷御天"之名,包管安静下来。

    于是,楚军所到之处,皆不受欢迎,扎营夜宿更是常遭到气愤民众袭击。

    攻占下来的疆域自然得留下大军表压成守,百万楚军真正上前线作战的只剩八十万。

    在半壁江山落入冷御天之手后,剩余的各国开始恐慌被吞并的命运,他们纷采合纵联合阵线——联合次要敌人,一起打击共同的主要敌人。

    于是,楚军独抗联军的局面形成了。

    这一个夏天,北方黄河泛滥,冲垮堤坝,流走二十万逃避不及的楚军。

    这一个秋天,沙尘暴起,楚军因误入一座山隘口而遭到火攻.所向披靡的楚军首度尝到败仗,被歼十万。

    几年征战下来,楚军的士气已大不如初度淮河时的高亢!

    离家数载的男子光凭借怀中绣帕还有一年难得收到一封的家书,已不足以聊慰乡愁了。楚音乡韵歌曲在军营中越来越常听得到。

    江羽尘又偷偷的问着冷御天!"主人生活俭朴至清,无贪欲,对于金钱财富一介不取。然而绝大多数的人跟着主人打天下,为的不就是一些蝇头小利吗?"

    "军人的本质本色不能作践,等到我的梦想完成了,跟随我的人当然少不了他们好处,看是要封侯还是求利都可以。但不是在目前军情紧急的时候,叫我许下一些空头妄语。"

    "主人不许空言,只怕别国已经重利诱惑我方将领带兵叛逃了。"江羽尘不免感觉忧心忡忡。

    冷御天抛开手中的兵图,双手环胸沉思许久,终于开口言道:"心不在楚,留之何用!"

    留不住的人员居然如此众多,宛如有一双幕后的黑手在操纵着楚军叛变,一次又一次的阵前倒戈弃械归降,楚军所剩约只有三十万来自淮南的子弟兵而已。

    江羽尘不由得想起许久以前,邬子潭所说过的一句话,"由各国前来投靠的杂牌军哼,他那个人实在有够卑鄙,还是第一个叛逃的人,枉我喊他邬大哥喊了好多年!"她气呼呼的骂着。

    "唉!五年前渡淮河时的意气风发竟已不再现!"暗夜里她常偷偷感叹着。

    她想问主人,"可愿回淮南楚国故地,再一次五年生聚养兵?"

    然而,她始终没开口。

    "退回楚地无异承认挫败,心高气傲的主人是不愿面对的。唉,不提也罢,"接着,今年冬季的最后一场战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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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决战江陵堰。"夜里营帐内,冷御天一边喝着江羽尘为他做的清爽滑蛋鱼片粥,徐缓说着。

    江羽尘怔了一下,说道:"好,明日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羽尘啊!你对我的信任还是没改变,明日我就证明给你看,你的主人绝对是天下第一英豪!"他将她拉了过来,坐在他的膝上。

    "我知道,主人永远都是!"双手环上他的后颈项,让他的胡碴刺得她的嫩颊发疼发痒。可!她好喜欢啊!

    对他的崇拜从来都没有一分毫稍减,只是此刻,她心底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因为如今的情势正好反过来,联军号称有百万大军,楚军只剩三十万人员不到呢!

    "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吗?七分才智,二分孤胆,还有最后一分的运气,明日只要给我最后的一分运气就行了!"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好似需要借由她的支持来度过决战前夕漫漫长长的一夜。

    虽然心中的不安正隐隐的泛开来,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的躺在他的怀中,陪着他。

    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感受他比平常沉重的呼息,她希望时间可以静止,明日还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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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群的秃鹰在江陵堰的上空盘旋,似乎已经嗅到了强烈的死亡味道,正耐心地等待着一顿人肉宴到来。

    江陵堰为一四面环水,幅员辽阔的湖泊,冷御天若欲取河东之地,只有水陆进攻这一个方法。

    楚军以静制动,固守江陵堰的西方,冷御天计划先以弓箭队消耗联军大半先锋精锐部队的兵力,复以骑兵队展开近距离的肉搏战。他准备等联军的船舰由东而来时,发射火箭,所谓火箭就是箭镞沾了燃煤油点着火苗的箭把。

    冬季通常刮的是西北风,万把火箭借风助长同时齐发,就算想歼灭整个联军船舰队亦非难事。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破晓时刻,冷御天凝视着湖面缓缓升起浓雾,笼罩四野八荒,他心中大喊不妙。湿热的雾气若大片蔓延开来,上升至高空后会影响风向,他的火箭奇术就难百分之百奏效了。

    "我对战术有信心,只差一分运气!奇雾则再起了!"他心中不断低嚷着。

    "快快进攻啊,战舰为何还不来?过了正午风向一变,我就将处于劣势了!浓雾快被当空艳日蒸发驱散了,听到战鼓没?"他转问身旁的雷驰。

    "元帅,敌人还真沉得住气,至今还没动静!"雷驰亦是屏气凝神,注意着湖面的每一动静。

    时间就在等待中过去了,雾散了,看着偏东北的冷风阵阵吹起湖面的波纹,雷驰憋不住心焦探问着,"元帅,要不要先撤退?可以再等良机啊!"

    冷御天深吁慨然一叹,"等?等到何时?退?退至何地?可恨今日的风,不吹向我的方向!不,今日一战,生死分晓。"

    一旁心无旁骛的江羽尘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望向遥远的东方,喊道:"主人,听到擂鼓声了,敌人的战舰来了!"

    "击战鼓,准备燃火箭。"冷御天下令。

    风向不对,火箭射向湖心,却落入湖底,联军先锐部队乘着战舰、骑着战马前仆后继而来,逼近岸上的楚军。

    楚国的骑兵队迫不及待的冲上船舰,联军的先锋一马当先的跃上湖岸。处处可见厮杀,湖水为之染红,死尸到处漂浮。湖岸边不见秋后干枯的藤草,只见如深秋殷红树叶的血色,遍洒荡荡黄土地。

    隆隆马蹄声不断剽掠震动大地,联军借着人海战术,践踏过遍地死尸推进,料敌如神的不世奇才冷御天没要到最后一分运气,他,被一场大雾打败了。

    黄昏时的江陵堰西岸,烽烟止息,人迹已杏,留下堆积如山的船骸、兵器、马尸、断魂和秃鹰

    等了一整天的秃鹰终于得以畅怀啃食,冷御天等了五年的北征天下梦幻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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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暗,大家今晚就在这个山头暂憩一晚。"

    冷御天将驱骤马的缰绳拉住,带头一跃下马。随即强壮的猿臂一张,同乘一骑的江羽尘被他抱下马。

    在马背上的时候,她早就累得靠在他身上睡得昏沉沉了。

    揉着惺松疲累的眼睛,她问着,"我们安全了吗?"

    他眯眼望着山月斜照下的蜿蜒小径,"许久没见着后头有动静,料想追兵一时半刻还到不了。雷驰,分派一班三人守卫一个时辰,其余的人快养精蓄锐。"

    "是,元帅。"约莫三十名兵卒各自找地方躲寒风休息去了。

    冷御天解下马辔上的水皮囊,递给江羽尘,她喝了一大口,打个冷哆嗦,"啊,水好凉!就要结冰了。"

    才不过三天前,他们还有帐幕可打尖住宿,楚军还有三十万大军听由主人指挥调度,而今餐风露宿,主人只剩三十名亲信保护着。

    逃亡,逃回淮南楚地,江羽尘从没想到有这么一天!

    冷天仰望当空的皓月星芒,还有远处一大片墨黑云层追逐半边夜空,再嗅闻着空气里不可思议的清朗清新,言道:"快要飘雪了!"

    "元帅,属下发现前处有一个山洞,请王上入内避风雪。"

    雷驰即刻带路,把冷御天及江羽尘送进山洞里。

    山洞口藤蔓杂生,洞内伸手不见五指,的确够隐蔽。所以冷御天放心的以随身的打火石生起火堆御寒气。光亮中可见这山洞不到十尺见方,但倒也洁净干爽。

    坐在火堆旁,他敞开身上的大毛氅披风,"羽尘,把箭囊放一旁,你怕冷,过来我这儿。"

    她躲在他怀中,玩着大氅的细毛,"主人,你猜雷驰还会不会找到山珍野味?"

    "饿了?"他递给她干粮袋,困顿的眼角闪过一丝谑意,"如果这时能来一碗你烹调的滑蛋鱼片粥该有多好!"

    "啥?"捧着粮袋!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主人的脸庞,这种时候居然能见识到他轻松的一面!主人心里到底怎么想江陵堰败战一事啊?

    男人流汗流血就是不能流泪,一身憔悴抑郁自不在话下,也只能自嘲,只能长歌当哭——

    他吟诵起前人词句,"别路云初起,离庭叶正飞,人生何如雁,同来不同归!"

    他心伤,伤众多楚国子弟兵从此魂魄归异乡!

    他心痛,痛战场上白骨仍是故国闺里梦中人!

    时已至此,他二十八年来不曾有的诗情感性一面,终于可如数破茧而出了!

    她压抑悲伤淡然浅笑着,"主人,紫郢剑可以借我一下吗?让羽尘为主人舞剑排闷解愁!"

    悲壮情怀多少无奈,于是著名的"短歌行"再起,但求诗风剑影里堪以片刻忘伤痛——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幽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呜,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论,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杀人无数的紫郢剑在她手中变成力与美的化身,紫霞银光忽左忽右,白衣袂袂的人儿如凌波仙子前后旋转,轻盈跳跃。

    锋利潇洒如剑的他,搁浅在她的深情中!他看得出神了

    命已至此,他还有一抹纤纤细影相随相伴在侧,遗憾仍挥之不去,但终可稍稍宽怀了!

    一舞既毕,她已硬咽,强装出来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容颜,可她不要停,"没有酒给主人解忧,我还有手中的剑,我还要继续下去。"

    她不要停止剑舞,否则接下来的沉默时光,一定会碰触到败战这个话题,她不要主人去触动难堪啊!

    主人停止,不吟诗遣坏了,她开启檀口,自唱自跳也算自娱,又一首"春江花月夜"——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时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片片去悠悠,青风浦上不胜愁

    怎会唱出这个"愁"字呢?

    "啊,这首选得不好,羽尘再换一首,换什么好呢?"她脑子打结,急得就要掉泪了。

    他来到她面前,取走她手中紫毁剑,愤然将视若生命的宝剑丢向地面!

    仗创一生,时已至今,宝剑何用!"够了!不必为我强颜欢笑!"

    "主人"泪不停出眶。

    他揩去她挂在下巴的泪珠,"我说过,冷御天不怕死,只怕死得太早,霸业难成!而今只恨时不我予,故乡迢迢不得归,十年空负拔山名!也罢!也罢!"

    "我们可以回去,再来十年,主人一定可以的"

    他伸指搁在她的唇上,"不,我再清楚不过了!还记得我刚会走会跑时,我父王就把我放到一匹幼驹上,递给我一把一尺短剑,告诉我,男人就是要手持长剑活在马背上以天下为己志。倏忽快三十年,我从没忘记父王对我说'我的生命终于能有延续'时,他脸上的骄傲神采。我努力过,用我全部的生命努力过,然而啊,冷家男子的天下梦就到此为止吧!"

    他脸上居然不羞不恼,极度安详清凛。

    "别说这种丧气话,主人是羽尘心中无所不能的天神,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别气馁啊!"她的心好疼好难过!不顾一切喊着。

    他捧着她细致娇美的脸蛋,神态肃穆喟然一声,"羽尘,得你如此真心对待,冷御天也不枉此生了。"

    "心,当决定再度活过来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保留全部给主人了!"她贴着他的蒲掌,轻轻摩掌寻求着慰藉。

    "这些年,苦了你了!"轻轻一言道出他的心怜不舍。

    "不苦!"泪水又给勾出来了,然而她笑得很美。

    "能够爱恋着你这样一个男子,朝夕与你相处,怎会苦?一点都不会苦啊!"

    "你就是这样,什么都能忍!明知你忍得辛苦,我却也不愿阻止你,只把你放在心里、带在身边,享受你的陪伴。羽尘,你怎能心甘情愿为了我这自私自利的主人付出你的青春岁月呢?"

    "没关系,不须主人做任何改变,我从来就没想要"

    "慢着,真的从来都没想要任何回报吗?

    这样的剖心交心时刻气氛很动人心弦,鸷伏的感情不再听话她踮起脚尖,拉下他的颈子,大胆地亲了他的唇。

    "其实我很贪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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