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汉与幼女隔着长逾三丈的钢丝对峙,悬殊的体型连“拉锯”二字都说不上,绝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言满霜将破魂甲内藏的丝索悉数拉出,前端钢钉打入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里,权作抛掷的重心。即便如此,抛索本身就是门技术活儿,“黑山老妖”所穿的黑甲是有盆口也似的护颈圈领的,与锁在颔间的鬼牙半面上下一夹,露出的脖颈还不足两寸,要将极细的钢丝缠卷上去,应风色自问没把握能做得到,女童一击得手,只能说是运气好得不可思议。
但好运也仅到此为止。
巨汉盯着娇小的对手,浓眉下的锐眼露出残忍笑意,右臂连圈带转,将钢丝在臂鞴上缠了几匝,每一动都扯得言满霜平移尺许,绿绣鞋在地上曳出两道浅沟,无论她再怎么使劲,浑圆小巧的翘臀几乎坐到地上,仍是顿止不住。
这简直是猛虎和松鼠间的对决。
应风色挣扎坐起,潜运内息,只觉经脉中磕磕绊绊,行之不顺,仿佛原本平滑的管径内凭空生出无数肉瘤凸起,虽不致害生,一时却难以畅行,而言满霜已没有时间;灵光一闪,运起“天仗风雷掌”第十九式“雷风欲变”的心法化柔为刚,硬碾过各处阻滞,以打通血行郁结。
黑山老妖一点一点将言满霜拉近,女童全无抵抗之力,眼看两人相距只剩两丈多一点,言满霜试图踩抵突出地面的树根,借以稳住身形,岂料巨汉铁臂一抡,将她扯得离地飞起,小小的身子被抛过树顶,头下脚上撞向地面!
“……满霜!”
应风色只差一点便能打通阻塞的经脉,见状几欲脱力,忽觉有一丝不对。
言满霜面对破庙里的蛇阵时惊呼不绝,此际却极之安静,倒栽葱似的体势也极不自然,仿佛她早有准备,是以并不惊慌。但,这有可能吗?如此造作,是为了对付如巨灵铁塔一般、身负怪力的持斧巨汉?
娇小的女童如一枚小小铅锤从高空坠落,肩腰微动,敏捷地让过一根横里岔出的粗大枝桠,手里的钢丝挂上横枝,等巨汉会意时已然不及,言满霜的体重再加上坠势的加乘,将巨汉拖得双脚离地,被缠住颈臂的钢丝吊上横枝!
——好聪明的丫头!
应风色冲开经脉阻滞,起身一扑,及时抱住将被巨汉体重吊起的言满霜,运起“千斤坠”之法拿桩坐马,却几乎稳不住身形,巨汉竟比他俩加起来还要重得多。千钧一发之际,腰后被人向下一拖,却是运古色恢复行动能力,连滚带爬,扑前添加斤两,江露橙也从后头抱住女童,合四人之力拖住巨汉,不让落地。
“麒麟儿!”身后只闻运古色沉声切齿:“你要是敢放屁,老子同你没完!”
江露橙一阵颤抖,白皙乳瓜的震动透过言满霜的娇小身躯,一丝不漏地传将过来。“运师兄!这种时候就别说笑话啦,我……我手抖抓不牢。”
应风色抱着言满霜的肩膀,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女童搂个满怀,倒非有意轻薄,而是唯恐抓不住她的身子,复令巨汉再踏实地。
江露橙从身后抱住言满霜,小腹压上应风色的手背,她这么个双峰伟岸的丰腴身形,小腹却平坦如削,竟无余赘,雪肌丝滑,隔着衣布也能充分感受其腻润。
少女似是紧张过甚,毫无所觉,紧紧将腹间摁于男儿手背,身子偶一上提,紧致结实的肌感忽成了一团娇腴绵软,带着纤茸柔卷的刮刺手感,鹿希色的耻丘与这醒发雪面一般的饱满蓬松完全不同,令应风色不由得稍稍分心,才留意到是她。
被吊起的黑山老妖奋力挣扎,围腰和层叠的裙甲似乎限制了他抬腿的幅度,无法踩蹬树干挣脱吊挂,但这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应风色匀不出手来,蓦地想起另一人,回头大叫:“龙大方,赤霞剑!”
适才黑山老妖三度呜吼,龙大方首当其冲,正面受到无声音扰的冲击,比运、江二人趴得更久,这时才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听得师兄叫喊,不假思索,挺剑踉跄冲至,朝巨汉腹间使劲一噼,暗金色的剑尖在层叠的甲片上划出一条不连续的轻浅痕迹,莫说破甲,连系甲的纽索都没能削断。
“难怪……难怪这么重!”应风色蓦然省觉:“这黑铠绝非寻常革甲,同凤头偃月斧一样,也是千载难逢的神器!”
被高高吊起的巨汉似也吃了一惊,锐眸由惊诧、恍然转为凶狠狰狞,一脚踹向还没反应过来的龙大方。
龙大方料不到他身上这副泛着乌亮漆光、皮革也似的护甲,砍落竟是青铜钟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点握不住剑;怔愕之间,已遭巨汉起脚踢飞,落地连滚几匝,呕出大口鲜血。
“……龙大方!”
“龙方师兄!”
“再上啊!老子……快顶不住啦!”
龙大方摸索着金剑,撑拄起身,顿觉五内翻涌,地转天旋,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见得巨躯扭动,下头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摆荡起来,差一点就能踢到师兄的脑袋——韦太师叔说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会遇着一次成为英雄的机会,只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为世人所铭记。“那为什么……”他记得师兄如是问。“不是每个人都成了英雄,满街俱是好汉?”
韦太师叔笑了。“因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更麻烦的是:挺身而出的机会,不总在你准备好挺身而出时到来,它出现的时机,往往是你不方便、不愿意,或者有更好的选择的时候。这样你都选择了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了得。”
“或者是运气很好。”师兄喃喃说道。
“对。”老人笑了。“或是运气使然,在那个当下,没有比成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选项。”
所以你运气不好啊,黑山老妖。
员外郎似的白胖书生一抹颔渍,随着胸中热血滚沸,丹田里似有一股邪火在隐隐窜升,他双手握着赤霞剑,胸口那种闷重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江露橙时那样,悸动到会觉得疼痛的程度。这是错过不再、好到没法更好,一生只能遇上一回的好机会。当着江师妹之面,只能做英雄了啊。
“般若波罗蜜,般若波罗蜜……”龙大方轻轻念诵,迈步俯身,拖剑朝巨汉奔去,手中所握,仿佛是团烈火,炙卷须眉,蒸发汗渍——直到踩着树干一跃而起,迎着猎猎劲风睁眼,才发现赤霞剑真里在熊熊赤焰里,剑柄剑锷的纹路绽出炽芒,灼痛了握剑的手掌。
但处于一生一度的英雄时刻,龙大方凛然无惧,从天而降,衣发逆扬,一剑标向那狞笑昂首、满目讥诮的黑山老妖,从直欲胀破的丹田里爆出惊天怒吼:“……死来,妖物!”
卷着赤红火焰的金剑“剥”的一声刺入钟鼎似的黝黑头盔,从楔形帽沿一贯而入,陡自盔后穿出,热刀刺牛油般,滑顺得无以复加。龙大方连人带剑重重撞上巨躯,冲击力道之强,底下拉着钢丝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内的固定锁扣松脱,丝索抽离,拉锯的双方倏然两分。
应风色在半空中奋力扭转,以背门着地,撞得眼冒金星,总算护住怀中女童。
忽觉触手处又绵又软,肉感十足,决计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地掐握了一把。言满霜一惊,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个勃然而起的坏东西顶了一下,堪称是双重打击,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小脸酡红,垂落的散乱发丝掩去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单薄的背心轻轻起伏着,不知是惊是怒。江露橙搂她肩膀细声抚慰,两人始终没往应风色处瞧来,料想是言满霜并未告状。
回想起来,坐于他两腿间的绵股浑圆有肉,绝非干巴巴未发育的幼女,那异常丰满的乳房手感也是。应风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这般傲人的双峰,但言满霜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自己的年纪,是众人瞧着她娇小的个子与稚嫩的长相,想当然尔地将她当成幼女;宽松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来也是为了遮掩发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伪装。
江露橙对她的关怀不似作伪,应该也被蒙在鼓里。言满霜的实际年纪,若连女子都不易看穿,这可不是一句“阴错阳差”就能揭过。应风色越想越觉这位言妹妹在装小的演技上委实不容小觑,眼角眉梢等细微处格外有戏,毋须开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称神技。但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须得对初识之人隐藏年龄?
也可能是她早已习惯如此。
个中必有蹊跷,然而却非此际最重要的事。
应风色拾回半痴剑,谨慎地靠近双手大开、仰躺于地,头颅连着铜饰方盔被赤霞剑贯穿的巨汉,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已经死透。金剑上的火焰熄灭,剑刃透着些许暗红,白烟缕缕,热气灼人,夹杂着创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青年撕下袍襕里手,拔出赤霞剑,惊觉剑柄之烫难以久持,只能先搁在一旁,提起半痴剑,将黑甲链接处一一削断,甲片散落一地。
“堂堂风云峡的麒麟儿,居然干起这等劫尸捡骨的勾当,你不是连这种黑心钱都要赚罢?还是这也能加捞什子点数——”运古色啧啧有声凑上前来,蓦地脸色大变:“不是吧,需要这么变态么?”
应风色痴剑一挥,剁下巨汉的头颅,因新死不久,尸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红乌浓从断口激射而出,持续片刻才转弱。应风色不理运古色大呼小叫,提着沉重的首级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与颊颔间的缝隙里一削,另一边也如法炮制,取下了半面。
首级两侧的颔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铁钉似的异物,平滑的簇新断面闪着金属锐芒,自是半痴剑所致,敢情这副半面以铁钉一类的物事锁入颔骨,才无法以徒手取下。这残忍的手法连运古色都被震慑,一时忘了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时已冷静下来,沉声道:“你是为取面具才砍的头?”
并不是。应风色在心里说。
他是为确认巨汉的长相,才铁了心取下半面,在与面具奋战的过程中,发现从上方的空隙削不断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躯阻挡,才不得不砍下首级,却顺着他的话说:“至少其他的鬼牙众不必再试了,这鬼牙半面与头颅的连接点,无法轻易从外部破坏。”
被装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汉面孔扭曲,变形严重——毕竟额头先被赤霞剑洞穿,又遭半痴剑断颈——形貌与生前的模样必定天差地远,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认得,只能说聊胜于无。
巨汉须发作暗黄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浅,又说不上金黄,从眼口深镌的皱纹判断,年纪不会太轻,该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顺;眉毛异常粗浓,鼻梁软骨有数处断掉又长回去的痕迹,宛若断崖棱峭;右颊有道从眼角拖至下颔的刀痕,伤疤并未畸肉横生,可见刀快。整体来说,是一张特征多到极易辨认的横暴脸孔,应风色完全理解阴谋家用半面加凿骨钢钉这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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