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心中一紧,生怕这位阴晴不定的王又做出什么恐怖举动。
祝政换了一种常歌许久未听到过的柔和语气,低声缓缓说道:“你肩上伤太重,失血过多……身上还发着烧……你怎么恨我都没有关系,但不要恨药。”
常歌默然一阵,肩上炙热的烙伤提醒了他,他低声说:“先生的药,我不敢喝。”
祝政改了以往的语气,耐心柔声劝道:“喝吧。我喂你。”
“不用。”常歌决然说道,言毕,他以左手支撑,想借力起身,却发现四肢虚软无力,头颅沉重。这一挣扎,还带着右肩伤口炸开,又开始涌血出来。
“别动。”祝政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又从袖口抽出了手帕帮他掩住些微绽开的小伤。
常歌气力不支,半坐半躺,祝政左手臂搀着他坐稳,同时注意着不再碰到他右肩、免得带着他吃疼。
他将常歌扶着坐好,端了药碗,缓缓地吹了一口,又故意当着常歌的面喝了第一口汤药。
祝政细心再吹的第二口,以碗接着,送至他的口边。祝政未再开口劝说、也未再以威压逼迫,这匙药就这么在空中停着,等待常歌的应允。
常歌垂着眼帘望着这汤碗,床边的烛火映亮了汤药的浅层,为它镀上一片金光。常歌稍稍朝着汤匙欠了欠身子,又是一阵生疼。
祝政轻轻凑了过来,将汤匙递了过去,把着常歌的节奏,将手上的一匙汤药喂了下去。
他的动作和上次在天牢全然不同。在天牢,祝政左臂将常歌抵在墙上,捏着他的脸颊,硬生生地灌了一杯鸩酒。
他望着眼前默默吹着汤药的祝政,心中情绪陈杂,感动混杂着不解、又带着些陈年的怨恨。
“先生恩威并施,真是御下有方。”常歌低声说道。
祝政眼皮都没抬:“对你,我从未用过任何帝王心术。”
常歌细细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人。
一碗汤药,很快就喂完了。
祝政没了手帕,也顾不上别的,直接拿自己的衣袖轻轻帮他擦了嘴角。他轻声说:“你先休息片刻,一会儿有金玉酥吃。”
常歌闻言,迷惑而黯淡的眸子里忽然有了神采:“建平还有金玉酥吃?老板娘……是长安人?”
祝政并未回答,只说:“你今天太劳累了,又受了伤,吃一些爱吃的,好得快。”
撕开奶香四溢的软嫩酥皮,莹润甜蜜的白芸豆沙馅包裹着软糯的咸蛋黄。这是常歌幼时最爱的食物,也是常歌第一次见祝政时,袖袋中带着的“见面礼”。
祝政点了点头:“我还让老板娘做了几道你爱吃的家常菜,能吃得下就多吃些。”
常歌颇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祝政注意到这目光,问:“怎么了?”
常歌缓缓说:“没什么……你这是司徒玄上身了么,忽然这么柔和。”
他未经细想便脱口而出,却明显看出祝政面色有些失落。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你的伤心事的。”常歌自知失言,不该多提司徒家的人,低声道歉。
祝政敛了敛神色,淡然说道:“无事。”
常歌喝了些汤药,又吃了些老板娘递进来的金玉酥,这才感觉身上略好了些,也渐渐地醒了神儿。他这才注意到自己右肩巨箭留下了一个不小的窟窿,血水洇湿了衣衫的前襟后背又透过银甲,流的满榻都是。
他这才感到,身上这甲真是死沉,压着底层的湿衣服,又重又闷。常歌摸摸索索开始用一只左手解掉银甲。
“我来。”祝政见状立即伸手帮忙。
“不必劳烦先生。”常歌左手将他伸来的手一推,却扯着整个右肩带起了一片锥心之痛。
祝政不再言语,再次抬手帮他卸甲。
“‘待歌平定凉州乱,予为将军卸战甲。’”常歌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祝政的动作一个凝滞,再行卸甲之时,指尖带着些慌乱的颤抖。
常歌轻笑一声。
祝政装作没听出这声轻笑中的讽刺意味,继续将银甲整个卸下,低声问道:“身上还疼么。”
常歌云淡风轻:“此等小伤,不说十次,我中也中过七八次。”
“我没有同你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