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少御心知他大概是一路跟着赤雪、靛青她们两个到了此处,至于这场追杀是不是偶遇,还不能妄下结论。
刀剑相击之音离巷子越发近了,施正平重拾长刀,萧绝浑身戒备地看过来,他嗤了一声,却对傅少御的疑问只字不答:“眼下可不是闲聊叙旧的好时机。”
恰在此时,绝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落于主人身侧,垂首道:“绝影来迟,请罚。”
“不妨事,先行回府,施前辈一起吧。”傅少御说,他生在沛都也不是秘密,没必要瞒着施正平。
此地距家宅不过两条街,绝影护从左右,再未遇险,只是一路上施正平总是觑他,紧迫逼人,教他极不舒服。待他回望过去,对方又移开视线,清癯面色冷峻依旧,瞧不出任何端倪。
绝影心觉奇怪,又不好发问,只能隐忍不发。
回了宅子,按道理是该先去见过傅战风的,但傅少御嘱咐不让下人通禀,径直带人回了自己的小别院。
“外公年事已高,傅某不忍让他忧心挂怀,若有怠慢之处,还请前辈见谅。”傅少御让出一张梨花木椅,又亲自给施正平奉茶赔礼。
“我向来不屑这些虚礼,你坐下吧,”施正平接过茶杯放回桌上,幽幽道:“说起来,你在江湖崭露头角时,已是三年前了吧?”
“应该是吧,”傅少御在他对面落座,“前辈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感叹如今江湖后起之秀寥寥可数,就连我丹阳派中也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小辈,”施正平看了一眼站在傅少御身后的人,“倒是你,年少有为,身边也是藏龙卧虎。”
傅少御笑了笑,侧头对绝影说:“前辈对你青睐有加,还不谢过?”
“多谢。”绝影淡淡道,声线无甚起伏,听不出一丁点的喜悦和感激。
傅少御冲施正平拱了拱手,佯作无奈道:“绝影自小伴我长大,算是半个同门师兄弟,他性子向来木讷,不似在下这般喜欢抛头露面,还请前辈见谅。”
“同门师兄弟?师从何人?”施正平问。
“恩师已归隐山林,不问俗世,自然也抛了姓名。”傅少御面不改色地扯谎。
施正平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识趣地不再追问,正思索换个方法探查消息,房门被人推开,是萧绝拿了金疮药来。
“小伤而已,别皱眉。”
傅少御解开衣带,在椅子上侧过半个身子,露出脊背让萧绝为他上药。
可萧绝还是心疼。
施正平走过来,皱眉道:“你手抖什么?不会上药就让我来吧。”说着就要去拿萧绝手上的药瓶,却被猛地避开。
“不必。”
萧绝先将伤口擦洗干净,在上面撒了一层药粉,又挖了一块药膏,用指腹轻轻地一点点给傅少御涂抹均匀,细致又温柔,不想让傅少御再疼得皱眉。
傅少御纵然疼也强忍着,偶尔还要调侃一句萧绝的手法太轻像在挠痒痒来逗人开心,这二人情意早已越了寻常朋友的界限,施正平冷眼旁观,也不多言。
待到重新包扎好伤口,萧绝依旧愁眉不展,傅少御故意转过身来,拍了拍腰腹上缠了至少五圈的绷带,逗他说:“你说说柳柳纤腰是不是我这样的?”
不等萧绝答他,施正平却陡然变了脸色。
傅少御敞开的衣襟之下,精壮的上半身几乎一览无遗,而他的左肋下有一红色印痕,因被绷带遮住了部分,只能依稀看到是类似火焰的形状。
“是血吗?”施正平按下复杂情绪,冷不丁地问。
“什么?”傅少御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的肋间看了一眼,恍然道:“是胎记,娘胎里带的。”
话音未落,施正平竟是冲上前来,不由分说将绷带边缘往下扯了三分,露出那红色胎记的全貌,火焰中心有个月牙状的小伤疤,很不起眼。
施正平把手按了上去,指甲边缘竟与那疤痕近乎重合。
萧绝拨开这喜怒无状的老匹夫,不悦道:“既是前辈,也该顾忌晚辈有伤在身。”
他矮身替傅少御重新把绷带包扎紧实,傅少御一手搭在萧绝后脑,轻轻抚着,故作教训:“前辈这是关心则乱,你不许无礼。”
施正平却无心再管萧绝的针对,他满心满眼都是方才见到的那块胎记。
二十六年了,他日日夜夜饱受煎熬,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当年凌家的那个孩子,他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却没想到竟有一日再见到他。
还是以这种万分突兀的,毫无心理准备的方式相见。
惊诧、愧疚、惶恐等等情绪齐齐涌上心头,冲击得施正平头晕目眩,他撤回椅子里坐了好半天,才听见傅少御问他现下住在何处,要不要来傅府小住。
“啊,”施正平有些失声,清了清嗓子才道:“你外祖父过寿,是家事,我不好叨扰。待明日我备下贺礼,来吃杯酒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