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那一家家的床帏之上是怎样化做了一个个的欢乐道场。
可在白土山的家却只有白娇凤一个人在呼呼地睡着。站在院子里甚至都可以听到她的鼾声。作为丈夫,白土山并没有在她身边陪着她,没有老支书在撑腰,家里人不在帮衬,白娇凤已经逐渐适应了白土山的转变。这些日子,白土山夜不归宿也成了家常便饭,白娇凤闹过几次之后,就不再去管了。先前有老支书在,两个人在一起还能凑合着过,而今老支书走了,白土山翅膀硬了,更不会把这女人看到眼里了。这位日理万机的县劳动模范、白家庄的支部书记莫不是在新建的村委大院里彻夜办工。那自然不是,现在是深冬,家里地里都没有什么活,村里面就更没有什么事了。况且,白马是马,但村干部却算不上是干部,用不着天天去坐班的,就更没有加夜班这一说了。
这白土山绝非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就在他做菜贩子的时候,还曾用自己的私房钱去县城里嫖娼,而今做得了村支书就更是无法无天了。这些日子借着”县劳模”的名声,三天两头去县城开会,可县里那有那么多会可开。不过,他也没有去找别人,年初办大戏的时候,那个叫吴凤凤的戏子还一直是他惦念的对象。这些日子他就是奔着她去的。山子在自己村里面偷女人,不过他也就这些能耐了,而白土山却把眼光放到了县城,就目前而言白土山已经有了这样的资本。单凭这一点,白土山就要比山子精明出许多来。如今这吴凤凤不但成了他的情妇,还俨然成了她的军师,几乎每次白土山都要向她讲村里的一些事情,若是遇到了那些困难,吴凤凤也总能给他想出一些解决的办法来。
这一夜,一阵颠鸾倒凤之后,白土山温玉在怀,向吴凤凤述说着自己在这段日子里的困惑。依在床的后垫上,还吸着烟,只有壁灯开着,这样的光线仿佛就是气化了的酒,摄入人体,让人变得迷离恍惚起来。它仿佛还有种魔力,能让极丑的人也变得俊起来。不过通过这暧昧的光线确切能够看得出,这小屋的装饰称不上是豪华,但也算是有些讲究了。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白土山的功劳。
一阵吞云吐雾之后,白土山低头对吴凤凤说道“算来算去,这一年我就办窝囊了一件事。”吴凤凤在他胸膛上躺着,如一只鹌鹑,但也是一只浓装艳抹的鹌鹑。问道“有啥事让你觉着窝囊了?”白土山使劲吸了一口,吐出浓烈的烟雾来,而后把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说道“蛋着你,我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我这人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好。”看样子,他把吴凤凤俨然是蛋作自己的红颜知己了。
“到底是啥事,给我说说。”白土山欲说还休的样子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不在白土山的胸前躺着了,而是起身和他坐在一起。白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你夜里偷着上那家女人的炕,被一脚踢到地上了吧?”见她这么说,白土山抱住吴凤凤低头亲了一口,说道“村里的那些女人,我土山咋能看上眼,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么,现在我的心思可全在你身上呢!”
“这还差不多。”吴凤凤说道“快给我说说,啥事让你觉着窝囊了?”
“其实也没啥!”白土山叹出长长的一口气,如是说道“你说我这支书都当了一年半了,风光也风光了,荣耀也荣耀了。现在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可就觉着办了一件不顺心的事。”顿了顿,又说道“我是看走眼了,不该把火葬厂交给那个傻小子去管。”
“咋了?那火葬厂出事了?”见白土山这么说,吴凤凤不免有些担心地问。
“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才好呢!都烧了几百号人了。结果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出。”白土山又说道“你没见那个白强,整天得意的样子。”吴凤凤说道“这厂子是你们村建的,弄砸了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瞅着吧,照马乡长那个整法,怕是早完都要出事的。建厂时,他就黑了不少昧心的钱。现在又要让我从死人身上捞钱。你说这事不晦气么!”白土山说道“我是不想和这厂子扯上什么关系了,这么给你说吧,现在就是这火葬厂不管是出了啥事都不会和我有多大关系了。你们戏里不是有句词儿,叫”白土山拍着脑门想,道“叫金蝉脱壳么,我这也是脱了壳的。”
“你这么一说,现在是厂子好,不管你事。厂子砸了,也不管你的事。那你为啥还巴望着人家不好过呢!”吴凤凤有些纳罕了。
“这”白土山一下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这么给你说吧,我就是见不得他过的好。”此话一出,吴凤凤有些怔怔地看着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会儿,坏笑道“我这是着了那门子魔了,竟然看上了你这个土不拉叽的坏东西。”说着,还在他的胸口上轻咬了几口。
刚才的说话权当是休息,白土山在这个时候也缓了劲来。把吴凤凤压在身下,道“我要是不坏,你还不会着魔呢!”说着,又要开始一场恶战了。
白强一家现在过得好了,这应该算是白土山的恩赐。要不是当初他逼着白强建养鸡场,要不是他提议让白强做了火葬厂的厂长。估计白强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可是他的日子好了,却有引起白土山的妒忌来。
世上总有这么一些人,总见不得别人好,总巴望着别人坏。别人过得好了,便要去妒忌,甚至是诅咒。这与己无关的妒忌和只想人坏的诅咒该是人心里最丑陋的两样东西了。
而现在妒忌着白强家的,又何止白土山一个人。
虽然拉着窗帘,但通过窗帘已经能感觉得到天要将明的气息了。孙寡妇醒得很早,这些天她都没有睡好。心眼小心计多的人常睡不好觉,即使没有什么事儿也会无端的生出些事来。对这样的人,睡不好觉本也活该。
可是,她若睡不好了,却也不让别人睡好觉了。推了几下,把那枕边人给推醒了,说道“你那儿子,还当不当你是他爹了,咱得找他去。”
“这一大早的,你咋说这样的话。”白老汉刚醒,还有些迷糊,说道“我咋就不是他爹了?”
“哼!”孙寡妇一副轻蔑的语气,拉长了音,说道“我看哪,你还当他是你的儿,可人家当不当你是他爹就是另一回事了。就说那妖媚子生娃的时候吧,连吱都不吱咱们一声。要不是桂花说了,咱都还不知道这事呢!我这做后娘的就不盼着他孝顺了,就是你这做亲爹的,他十天半月还不来看你一趟呢!”
“这还不都是因为”话说了一半,白老汉不想和孙寡妇争吵,就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只是说道“他做了厂长,整天介忙的很。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我还想躺会儿呢!”既然是打开话匣子了,孙寡妇哪肯罢休,依旧说道“是哦,当上厂长了,能挣大钱了。就不认你这瘸腿的爹了。咱可不能便宜了他们!”
“这家里才消停几天,你又想咋的了?”白老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说着,孙寡妇硬生生的抹下几滴眼泪来“你看咱住的这半边屋子,比住窝棚还要难受呢!我可听说,你那不孝顺的儿子开了春可就要盖大瓦房了。”
“当初是谁把他们两口子给撵走的?现在咋好意思去和他们一起住?”经孙寡妇这么一折腾,白老汉已经没有丝毫的睡意了。起身掀开窗帘,果真天已亮,只是这屋里还有些暗。打开了灯,就准备要穿衣起床了。
“我啥时候说要和他们住一块儿了。”孙寡妇争辩道“看他们过得这样滋润,我是想给他们要几个养老的钱。”
“啊!”白老汉坐到炕上正系扣子,系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想不到孙寡妇竟动了这样的心思。说道“那不成,我现在手脚都能动。给娃要这个钱做啥?”孙寡妇也坐了起来,说道“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他给你一分钱,你就省一分钱的气力。他给你两分钱,你就省两分钱的气力。你不瞧瞧,你这把糟骨头还能蹦达几天。”
“就蹦达几天就算几天。你想要你就要去,反正啊我是拉不下这脸。”提鞋下了炕,白老汉要出门时,扭头对孙寡妇说道。
孙寡妇看白老汉要出门,就问他“这一大早的,你要干啥去。”白老汉顿了顿,却假装没有听见,裹紧了那件破棉袄就向外走去了。
这一日与前些日子比起来,的确是起得早了些,要是孙寡妇不说那些话,或许他还能在被窝里赖上一会儿。可是在听到那些话后,即使睡的是龙床,也不想多呆半刻钟了。
骨子里,白老汉是厌恶这个女人的。当初和她结婚仅仅是为了遮蔽那段天理不容的孽情。而今那件丑陋的事情的暂时不会有浮出水面的危险了。但其它的烦恼却接踵而来。这女人天天吵嚷,白老汉的耳根难得一日清净。白日里,对这样的女人,白老汉连话都不想和她说一句,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可是到了晚上了,当和这样的一个女人睡在同一个炕上时,却又去搂她、摸她、和她做那些事情。生活也就是这样的生活,日子也就这样的日子。过着就过着吧,活着就活着吧。思考它们的意义是高阁里那些闲人们的事情。
白老汉起得这样早,是要赶去村郊鸡场的。鸡场养的鸡果真比家鸡肯下蛋,才不长时间,他们就已经积攒了半间屋子了。白土山给他们说,年前收鸡蛋的就会来。虽然街坊邻居、四里八村的都买了一些去,但都是三斤五斤的去买,这些都是小头,那专门收鸡蛋的才是大头。不单是白老汉一个,其他户也盼着那收鸡蛋的人早些来,他们来了这一个个鸡蛋就能换成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了。
早晨的白家庄笼罩在冰冷的霜气之中,在层层的霜气之间,枯树、土屋、草垛乃至万物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凌,这村子就像是被冰冻了一般。除了白老汉,大街上再无其它的人,他蹒跚地走着,除了公鸡打鸣便是他的脚步声了。不过,那脚步声愈来愈小,他也愈走愈远,很快就在这霜气消失了。
这时候,东天里出现了一抹红霞,起初,她看起来毫不起眼,娇弱得如同蹙眉的女子,可它是终究能够强大起来的,她也能把这冰冷的村子给融化掉。也许现在你还不相信,但过一段时间之后,看她凤冠霞帔、光芒万丈的模样,整个村落,整个大地在她的照耀下,焕发着勃勃的生机与活力,你就该知道她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