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嗯了声,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就像是突如其来横亘在这一室空气里的一截时光碎片。
孙悟空喘着气,患得患失地紧握上那人的手,两眼直视着,眸里划过粼粼红意,声音微抖。
“师父。师父。师父……”
菩提叹了口气,终是只能对不起家里那小祖宗一回,将这与小家伙长得极像的少年的拥入怀里。
“嗯,我在。”
所有如铠甲冷硬的坚强崩裂殆尽,孙悟空一手覆于那背后,五指屈起,力道深得可以划出血痕,像是想要拥紧那人,挽留着好不再分离。哪怕只是扎根于一场梦境。
“师父,我找了你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他说着,声音轻忽,哽咽不息。
菩提拍拍那人的背,“我在这。乖。”
“师父,我不是那人的影子。我不是臭猴子。我是齐天大圣,是孙悟空,是由你赐名的孙悟空。我……明明是你唯一的徒弟。”
他似是终于找着了属于自己的久违的依靠,倾泻着心中藏匿纵深的所思所想,那般姿态让菩提呼吸一顿,拂开那人碎发,轻轻吻上了光滑的额头,温热触感勾连着安抚的气息。
“你是我的小祖宗,是我唯一的徒弟。”
他一顺一顺地抚着那人背,轻拍着,声音低而诚。
“可她真的是妖怪,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说渡尽天下人……也不愿渡我?又为什么,说我只会在你的众生之外……师父,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是石头……我也会疼啊。”
孙悟空搂紧了菩提,闭上眼神色隐忍,憋回眸中袭涌而来的薄泪。两臂却不住微颤着,像是百浪心潮中被打翻的一叶船只,紧握着唯一的依存和依靠。
“我信,你做什么我都信。我不渡世人,我只渡你。”
菩提轻声在他耳边低语着,顿了一顿,离那人耳垂几乎只差分毫的距离,便可亲吻上去,触及温软肌肤。
而那热气晕开了话语,一路酥麻地燃进心里。
他说,“你不是我的众生。你是我的唯一。”
那人身形一震,终是忍不住地,有一滴转悠的泪滑落了眼眶,啪嗒一声砸落在菩提的衣衫之上,洇染开了一抹渍迹。就像从心上伤痕蔓延的一朵花枝。
他慢慢闭上了眼,努力从哽咽中恢复平稳的呼吸。
“师父。”
“嗯?”
“师父。”
“嗯。”
“师父。”
“嗯……”
他不断重复唤着,菩提也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应着。
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
孙悟空想,其实他早该猜到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当年他与菩提为了这句佛偈争吵得不可开交,哪料到今时今日,却是印证了这一语。
梦里本有六趣,何苦舍梦就大空之现实?
若梦是迷,是大千婆娑,堕迷堕婆娑,又有何不可?
只是终究。
菩提等不及他长大。
他们相守的时光,断折于一朝无常。
“呼!!!”
菩提像是做了黄粱一梦,待天光作晓猛然苏醒之时,他有暌违浮生百年的错觉。
原来只是一场梦。
他想着,慢慢穿衣下了床。
屋外,孙悟空还在迎着朝阳练武,小脸鼓得紧紧的,每个动作都带着新鲜而又蓬勃的生命力。
菩提有些惋惜,这下拨浪鼓没了,糖葫芦也没了,小祖宗不知该如何才能消气。
就在这时,孙悟空转头看向站在窗前的他,木着脸声音没有起伏,“那屋木板太硬,我睡起来不舒服。”
没想到那人会先开口,菩提一笑,给了他台阶下,“既然床板不舒服,你便回来睡吧。”
孙悟空听此耳朵一动,强调了一句,“是床板不舒服,不是我想回来睡哦!”
菩提无奈点头,神情宠溺,“知道了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踱步推开了门,门外天光明亮,正是晴碧无云的大好天气。
而眼前,是个正好的人。
只是不知余光瞥到了什么,菩提倏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阳光下,衣袂上那一点如泪的水渍鲜明昭示着什么曾存在过的痕迹。
菩提却慢慢收回了眼,摇了摇头,笑意带着些微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