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里跳将了出来,跃至地上。
“法师留步!”
唐三藏背对着那人,听到这如粗砾尖涩的声音时,眉头跳了一下。
“你尾随一路,究竟意欲何为?”
只见那暗影身上缭绕着阴沉黑气,一团团张牙舞爪的如茧如雾包裹了原形,叫人看不清晰。
来人半弯着身子,做了端正一揖,语意迟疑,“不知法师你可还记得,当初那个菩提梦境?”
唐三藏耳尖一动,面上却不作声。
他自然是记得的。
那一声声温柔糯软而饱含依赖的“师父”,那方寸山里日夜不绝的欢声笑语,都常常如黄梁旧梦造访进他睡意沉沉的夜里。不日前□□终了之时,孙悟空那一句无意的喃喃呓语,更是叫他发现原来那人也未曾忘记梦中一切。
两人竟当真是阔别浮生的前尘师徒。
那会儿他悲喜参半,百感交集。
喜的是两人前缘今续,悲的是自己终不是菩提,恐那人将自己当做前世替身去。
只是他始终不明孙悟空为何从来不提从来不说。藏着掖着,差点让装聋作哑的秘密蚀了肚腹,烂了口舌。好受吗?
几日前他问起孙悟空,那人难得面色不自然,转过头去哼哼着,说什么,“当初是你叫我以后莫言来路,更别说出师门名姓,我这才七百年来一直不曾对外人道语。”
除了和朱悟能彻夜相谈那日,因被说中心底心思而暴跳如雷再难自控,一时泻了秘密出去,他对其他人甚至唐三藏,都不曾提及和解释。
至于菩提为何叫他别向他人提及师父名姓,孙悟空只当自己悟性不佳,功夫不好,那人恐自己污了师门名誉去。
唐三藏却摇了摇头,面容温和,“若我真是他,断不会如此作想。叫你不报师门名姓,应是想让你割舍一切,独立于世,自主地闯荡天地之中。”
孙悟空虽叫菩提生了尘念再也不能成仙得道,却是他毕生唯一如幻光叫人奔赴逐往而蹈死不顾心意已决的火焰暖意。从他捡回孙悟空那时起,便已对或明或暗的未来有了些许了然。又怎么会怕那人污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师门名誉?
菩提是不会后悔的一个人。他的一生就如同长路直道,目光清明踏前而行。不像今生的他,多番枯枝掩映的岔路,迷失于重重抉择中,犹豫不决,失了磊然豪气。
唐三藏终是从纷繁思绪里抽出神来,看着面前那道黑影,心下一定,有了隐隐猜测。
“你可是……当日梦魔?”
那夜之事,除天除地,除他除孙悟空,便只剩这梦魔知晓了。
果不其然,那黑影于幽暗里使劲点了点头,声音听来很是激动,“不错,正是在下!当日我一时入了迷障,竟妄想吃法师长生不老肉去,特来此赔罪,还望法师宽宥则个!”
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僧人都肚有大量,可唐三藏记得那梦境里这梦魔一口一个和尚秃驴,和如今毕恭毕敬的“法师”对比鲜明。要没那场荒唐梦境,他许就无法知晓前尘往事,可却也正是这梦魔,控制着他对悟空行了虐待之举。
唐三藏心下浮起层层思潮,虽说不动声色,终究还是声音半凉。
“不必虚礼,你直说吧,此行究竟所为何事。”
那梦魔迟疑着,看看唐三藏又将目光转到地上,犹豫半晌后终是咬牙沉了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