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悟能和沙悟净却瞪着双眼,一时无声。
孙悟空拨开两三枝柴条,看了眼他们,“你们看我做什么?”
朱悟能却摆了摆手,神色微惊。
“大师兄,不是,是你后面……”
朱悟能语无伦次,孙悟空听着,心里一点点发凉。
夜风刮得愈发急了,刮进人心头去,吹得满目疮痍。
他不敢转身。
怕一转身,心底那深冷的井再也藏不住,再被人遗弃,再次一个人荒芜。
“孙悟空,你方才说了什么?”
身后的声音是那般熟悉。千百年前,那人温柔带笑为他取名,千百年后,那人含怒地唤着他全名。
孙悟空半跪在地,瘦削的脊背颤着,像风中一叶。
“我……师父,我……”
话语不受控制,心思也于压抑至极下反作惊涛骇浪里一舟,起伏无休。
认命之下,他终是缓缓转了身去,视线里那人一身中衣,俊秀的面容没有神情。
眸光邃冷,双目寒清。
“你可知这是大逆不道?”
孙悟空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论大逆不道,五百年前老孙早已行过了。”
他怕的从来不是世俗人伦,不是流言蜚语。不过是那人,对他没有温度的回应罢了。
“还顶嘴!”唐三藏似是气糊涂了,脸色由苍白转为怒红,心绪翻涌下忍不住大咳起来。
朱悟能知道若不是方才自己与大师兄夜聊,也不会遭致如此结果。犹豫之下,他再不敢像从前一样小打小闹地煽风点火。
“师父息怒!我们方才只是开玩笑呢。”
唐三藏听了,神色却并未转晴。
他盯着孙悟空,盯着这个对他时而乖顺时而忤逆的弟子,一瞬间的出神中仿佛看见梦里那人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隔着一门求他,“长老,你见见我罢,见见我罢……”
孙悟空到底什么都没说。
唐三藏到底拂了袖,没再提起此事。
只是这篇章恰似翻过一页,却于心里留了根刺。
唐三藏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孙悟空疏远。
第二日他没与这个大弟子说一句话,水是朱悟能去舀的,前路是沙悟净去探的,孙悟空对这样的结果没什么不满。他似乎从很久以前起,就对这般的漠视习以为常。
那句话,那份心思,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师父也没再问。
他想,就这样装糊涂下去吧。等师父哪天受不了了直接赶他走便好。又或者取经完了后,各走各路各不相干。
师父不会觉得尴尬,他也不用再自取其辱。
只是他始终不明白,唐三藏为什么总是在他转过身去后,状似无意地盯着他。
目光并不火热,却仿佛带有粘度。
孙悟空疑惑,却再不愿自作多情。
白日晴光正好,谷中雾气消散些许,唐三藏骑着白龙马行在前头,抬眼一看后顿了顿,又抬头看了一次。
“你们看,那可是……一户人家?”
孙悟空听得唐三藏这话,反射性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角飞檐,金碧辉煌。
“这深山老林的,哪来这么气派的府邸啊……”
朱悟能盯着那山崖之上琉璃挂彩,飞珠红漆的府邸,一时瞪圆了眼,哑然开口。
“既来之则安之。”孙悟空沉着脸色,握紧了手中那根金箍棒。
昨夜他就觉得不远处的荒骨堆有隐隐声响,不知和这山中凭空出现的府邸有无关系。
唐三藏却只是瞥了他一眼,目光幽幽。
山顶。辜府。
朱悟能咽了口唾沫,神情紧张地握住大门铜环,咚咚咚地敲了好几声。
里头似有长风刮过,吹得人心头一阵生寒。
“那什么,里头有人吗!”
朱悟能被孙悟空那催促的眼神紧盯着,不敢怯场,只得扬声大喊了句。好在里头不久之后传来一句温软回应,“来了。”
门被一双纤纤素手打开,女子身着橙黄云纹绫绣裙,披着芙蓉薄锦烟纱,绿鬓如雾,头绾斜斜一抹飞云髻,桃花双眼如泛春波,脸色粉红,浓朱绛唇,妆容精致。她执着拢月扇,瞧见唐三藏时低身做了一揖,“公子。”
她的目光掠过孙悟空时,却怔了一怔。半晌后才仓惶收回,神色无异。
“这位施主,我等乃是来自大唐的取经僧。今日看山上有户人家,便想借宿一夜,不知可否?”
唐三藏合掌作十,少女停了一下,弯唇笑应,“小女家人出门已久,有客远来,自然是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