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要丝织的技艺,孤不能给图纸机造,只能送了他们一些织工。”姜越轻轻道,“如此承平若是学会丝织之法,朝廷外销的布帛就会变少,国库的银子就会变少……”
“那您还换?”裴钧有些好笑,一时只觉想要朝廷快些垮掉的人不是他而是姜越,“方侍郎他们户部最近和九府国库的,算国债都快算疯了,好容易才盼个封印呢,开年又得把一枚铜板儿掰两半儿花,王爷不体恤银子,也得顾念顾念他们。”
他们正走到一片冰封的浅湖边,裴钧抬脚蹭了蹭地上的雪,踢出两个小石头,弯腰捡起来。
姜越看着他,不疾不徐道:“那裴大人以为,百姓织布卖出的银子入国库了,日后就真能花回百姓身上么?”
裴钧呼出口白气,忽而振臂一掷,手中小石便脱手飞出,在远远的冰面上砸出一个小洞来,“自然不能。”这时他忽而想起了某一次他夜雪独归时,听见那卖栗老父的话,“王爷,这道理百姓自己都知道,他们知道一辈子都是为上头的人赚着血汗钱,为皇上,为您,也为臣这样的昏官。”
姜越看着远处那被他石子砸破的冰面,里面有黑灰而冰冷的水轻荡,溢出,倏地出声问:“那裴大人不认为,这不该么?”
裴钧掂了掂手里所剩的另一颗石子:“不该是不该,可天下自古以来都如此。”
“自古以来如此,便是对么?”姜越从湖面收回目光,静静地看向裴钧:“那裴大人的万民之策又是为了什么?不是蓄利于民么?”
裴钧再度挥臂掷出了石子,这一次那石子飞得又高又远,直直飞过了浅湖的对面,落在了不知何处的苍黄草丛里,再看不见了。
“……万民之策。”他拍了拍手上尘泥轻轻一哂,扭头向姜越似笑非笑,“王爷,我们都不是光靠俸禄就能活下来的人——京城里也没有一个官是,没有一个人干净,这话也不怕当着您面说了。当年邓准入门为徒,他问臣,为何蔡氏族亲在他故土一带为祸数十年却依旧屹立不倒、反更荣华,臣只教他一句话,就是‘因为他们在上面,上面的人才有权’。”
“万民之策,上行下可效,而上上之处,除了官还有君。百姓之事,终于民,却需起于贤主,如若君主困于道,不明察,群臣溺其如沼,不辅佐,那么天下竞利,何人还管百姓死活?可从前臣不懂此理,总执泥于为官者、行权者,却倒忘了官上还有……”他渐渐没有说下去,回转目光再看向远处的破冰,眸中有一瞬陷入孤绝回忆的萧索,下一刻却又倏忽弯起眼梢来,向姜越抬了抬眉头,颇有喜乐模样:“后来臣就明白了。天下自古如此。”
“是故……寺子屋之类万民之策,或然王爷今后是真能做成的,可臣不能。所以王爷也不必让臣悉心研读了,那不是臣能做的事儿,王爷留着自个儿看罢。”裴钧依旧是勾着眼角笑吟吟的,向姜越点了点头,只说回去休息休息再陪王爷查案,便在姜越的沉默中往回走了。
第26章其罪二十五·穷究
是夜北部各族头领各自带人抵达围场营地,守军便往外围拓宽了数十营包,又在场中搭建十丈见方的高帐,按制行了开猎宴,所有人等入席。
席间可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裴钧带了冯己如陪完两轮酒,鸿胪寺的接手了和谈一类事务,没了他的活路,他便撤下来与方明珏打招呼离席,径直回了营帐,岂知白日精神,沾床却觉一身疲累,睡下就是一个梦。
梦里的景象模模糊糊,面前有数百光点莹莹跳着,像成排成列的蜡烛。蜡烛四周花花绿绿人影晃动、嗡嗡作声,似有人在唱经念咒,又掺杂重重急急的鼓点铜铃,磨得他耳根生痛。
——是那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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