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识了字,待过了二十一二,偶一回见着状师帮人打官司颇威风,便就缠着人拜了师父,学着替人写诉状,也不在乎被人骂讼棍、无赖,来来去去十年里折腾了不少富商、官家的案子,因着心智过人、无牵无挂,竟也在人堆里混成了如今人见人知的曹先生,直可说是耳聪目明、长袖善舞,要是再往后过十年,当这京中说到“手眼通天”四个字,第一个提起的便是他大名。
曹鸾是与他总角相交的友人,做的活路却是“中间人”。就拿官中事务而言,比如裴、唐不睦,此时唐家在六部捞人就行不通,当然要找个与六部没有芥蒂、又能说得上话的中间人帮衬,而他日裴钧若想在九门提督府寻回被扣下的货物无法得逞,也同样需要一个中间人。曹鸾就是这样一个中间人,他拉线搭桥不问缘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裴钧的前世与曹鸾交从甚密,早不记得这李偲之事可有发生过——眼下他姑且推算此事发生过,且李偲也被保出了牢狱,因为前世的唐家确然没有被什么州官告发过。加之前世的他在新政中没有表票,就无权在新政已有的政令中掌权,于是也真的被唐家抢险独揽了漕运,而忙着在内阁铺上一席对此不再关心,那么前世的唐家就应是借由漕运贪墨的银子不声不响填补了岭南挪用的亏空,渐渐还更比往昔殷实了……
裴钧深吸一气,心中直是喟叹命运因果——算到头来,他前世竟是因为一个邓准而放跑了唐家这条大鱼。
一旁钱海清看他说出了曹鸾之后便陷入沉思,以为裴钧一旦想到什么便会吩咐他,可他却未料裴钧忽而开口问:“你打算怎么拉掉唐家?”
钱海清挠了挠脑袋,先卖关子道:“这就是学生自己的事了,裴大人若知道了法子当先做了,岂不是我又不能拜师入门了?学生只想请裴大人先帮学生第一个忙。”
裴钧也想起自己曾许诺可替这学生做三件事,笑了笑,不露声色道:“你说。”
钱海清小心翼翼:“学生想……先见见曹先生。”
“哦。”裴钧一下就把他看穿了:“原来你是想从李偲入手,先抖落唐家包庇案犯。”
钱海清被他说中,脸顿时一烫:“裴大人!”
“啧,还真是。”裴钧心说这学生果真年轻,心也不狠,思虑就太不周到,可这些他也只是在心里说,不会讲出来,因为钱海清还不是他的学生。他只是低眉看了看指甲,吐出俩字来:“不行。”
钱海清一愣:“您明明答应——”
“你要把李偲保出来,再用李偲去扎出唐家,那我问问你,”裴钧挑眉看向他,“惩处唐家的,最后会是朝廷,那朝廷会问:李偲是怎么出来的呢?这问一出,你觉得刑部崔尚书还能保下来么?”
钱海清神灵一醒,“……不能。”
“可老崔是个好人呢,我不想他出事儿。”裴钧起了身来笑,抬手拍拍钱海清的肩头,“所以呀,你重新想个法子罢。”说完还对钱海清打气似的一握拳。
钱海清顿时语带哭腔:“裴——”
“我只说了法子不行,没说曹先生你不能见。”裴钧一边往后院儿走去,一边不回头道:“你什么时候想去就带着拜帖去罢,就说你是我府上的人,曹先生会见你的。”
钱海清闻言几乎雀跃,赶着赶着追在他跟前倒退着向他眨眼:“那学生能说您是我师父么?”
裴钧笑意盎然:“这是第二个要我帮的忙么?”
“……不是。”钱海清垂睫嗫吁。
裴钧抬手逗了逗他脸:“那就不行。”
钱海清的脸瞬间一红,踉跄着便跑开去:“……好,学、学生明日就去找曹先生!”
裴钧裹着裘袍袖了手,立在廊下朝他笑笑:“嗯,记得给萱萱买糖吃。”说完就哼着小曲儿往后院去了,剩钱海清满脑懵地站在院儿里:“萱萱是谁啊?”
后院廊角却只传来裴钧早有所料的笑声:“这是第二个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