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闻歌声

    哇啦啦——哇啦啦——高音喇叭不分昼夜声嘶力竭。我莫名恐惧这种愤怒的声音，特别是在寂静的夜晚。我使劲儿往被摞里边钻，以为如此就能躲避。姥姥最了解我，这个小脚老太太想从被摞里拽出魂飞魄散的外孙，竟未能如愿。

    天生胆小。年龄也小，三岁。时值公元1966年，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直到深夜，妈妈从学校赶回家，把浑身哆嗦的我抱进怀里。她没有说话，一边轻轻摇晃我，一边哼着一首歌儿。我不再颤抖，眼角挂着泪花，渐入梦乡。

    我记得那首歌儿，天籁之音。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父母都是50年代初的师范毕业生。妈妈一直在乡村小学任教，直到病逝在工作岗位。她是校长，还任着全校的音乐课。文化大革命开始，简直就是会议的海洋。妈妈搂着我唱这首歌儿时，正怀着弟弟。弟弟1966年年底出生，乳名开会。

    父亲在城里上班，极少回家。我对父亲年轻时印象模糊。我住姥姥家，小时候觉得家里的大人只有姥姥和妈妈。前一段时间到朋友家串门，和朋友的母亲唠闲嗑，她竟然是父母的同学！老太太拉着我的手说：在师范里，我跟你父亲唱过夫妻识字、兄妹开荒。他那嗓子，好啊。现在对他只剩下一个影子，瘦瘦高高的，站在台上唱歌时，左手总是抚摸上衣的倒数第二个扣。唱的歌儿我能记得，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我察觉到，年过古稀的老太太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羞涩。

    公元2007年，我接触网络有一段时间了。那天在网上闲逛，淘到一部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当时吸引我的，正是久违的片头曲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52集。此后近一个月时间，我戒烟戒酒戒女人，闲暇时光全部陶醉在剧情中。所有剧集片头曲从不跳过，统统享受一遍。要知道，很多年已经没有一部电影、电视剧能打动我麻木的神经，哪怕是泰坦尼克号。做了将近30年警察，什么样的血腥和暴力没有经历过？但是我毕竟有过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啊。电视剧唤醒我沉睡的青春。眼前晃动一幕幕场景：伟大领袖、向毛主席保证、军队大院子弟、四合院、拍婆子、碴架（斗殴）、疯狂吉他热、溜冰场上的丽影、澡堂子、广州、港客、蛤蟆镜、喇叭裤、交谊舞陌生而又熟悉。还有人物：比我胆小、咬指甲、哭鼻子的名导冯裤子——冯小刚；聪明义气的“方言”——王朔；写小说一发不可收的大款“汪若海”——海岩。——血气方刚的青春岁月啊。

    都是比我稍大的同龄人。1979年，我分配到工厂上班。工资每月18元。都穷。那时候人们还不崇拜金钱。我唯一崇拜的，是同事中能打架的“英雄”我也尝试同他们一起去打群架，怀里揣着一把三棱刮刀。我说过我天生胆小，小时候曾被大喇叭吓哭过。打群架要提前定点的，一般是在烈士塔附近。远远的见过，军刺、刮刀横飞，鲜血直溅。可是我每次登场前，都是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我痛恨自己胆小如鼠。

    沧海桑田，造化弄人。1983年集中打击统一行动，我的“英雄”同事纷纷落网。而此时，我已经干了一年多刑事警察，早就变得天地不怕，神鬼不信，张口骂街，抬手打人。

    扯远了。

    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之后，我总是无意间哼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有时，特别是独处时，不知为什么就红了眼圈。

    爸爸，妈妈，姥姥，在天堂是否孤寂？

    天堂里有歌声吗？

    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