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山的长老复吾一起来到。素餐极为规范,摆出了食品盒彻夜深谈。二十九日是弘辨禅师的生日,摆出的面食十分洁白。正午,在大池中洗澡。我先前由于长期跋涉在瘴病之地,头脸四肢全引发了块状的疹子,密密麻麻成丛聚在皮肤纹理之间,左耳左脚,时时有蠕动的症状。半月前以为是生了虱子,找来又没有。到此时心知是中风,但苦于无药。这个热水池水很深,全是用药草烧煮的,于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薰蒸,汗出如雨。这是治中风的妙法,忽然间幸好遇上了它,知道疾病有痊愈的机会了。下午,民一、兰宗来到。体极禅师再拿出他所抄录的山中诸寺的碑文给我观看,并且计划为我写揭帖转报丽江府。〔各寺的碑文是丽江木公事先命令他抄录的。〕
九月初一日在悉檀寺。上午,与兰宗、良一在南楼观赏菊花,下午他们告别去了。
初二日在悉檀寺,在北楼写日记。这一天体极派人去报告丽江府。
初三日、初四日在北楼写日记。
初五日雨下了一整天。买土参来洗澡烘蒸身体。初六日、初七日都是日夜雨不止。这天体极邀请我去南楼坐谈,摆设了茶水饼子米饭。拿出巡按朱大人〔朱泰贞〕、巡抚谢大人〔谢有仁〕所写的诗卷,连同本山大力、本无、野愚所保存的诗跋,程二游〔名叫还,省城人。当初游学金陵,永昌人王会图诬告他骗银子,钱中垂把他逮捕入狱并抄没了他的家产。云南署理学道许康怜爱他的才能,私下释放了他,逃入山中躲避。今天住在片角,在摩尼山东面三十里。〕的诗画图章,章他山、陈浑之、陈恒之的诗文,互相玩赏了半天。
初八日雨后晴开,在北楼写日记。体极拿本无的随笔诗稿来给我看。
初九日十分晴朗。早晨吃饭,我想去大理取回寄存的衣服行李,并了却苍山、洱海未了的兴致。体极来挽留说:“已派使者特意前往丽江。如果离开后丽江派人来,这是欺骗他了。”我用马上回来的话来答复他。体极说:“宁可等木公的信使到后再去。”我听从了他,于是同和光禅师去穷究大觉寺山势的来龙去脉。从寺西走一里,渡过兰那寺向东南下流的涧水,经过迎祥寺、石钟寺、西竺寺、龙华寺,那南面下临中黔读书处的,就是万寿寺了,都没有进去。向西北约走二里,进入大觉寺,拜访遍周。遍周闲居在片角庄,月底才归来。于是出寺来,走过锁水阁,于是从桥西上走,共一里来到寂光寺的东麓。仍向东过了山涧,从山涧东面踏着大觉寺后面的大山脊向北上登。一里多,登上它中间的山冈,望东边就是兰那寺的峡谷,望西面就是水月庵后上方烟霞室的峡谷。又上走一里多,再登上一座山冈。这座山冈西边面临盘绕的峡谷,西北有瀑布悬垂在山崖上,瀑布上边坐落着一处静室,这里就是旎檀林了。向东突的一座山冈,横抱为兰陀寺后面的山脊,山冈后面分出峡谷往东下延,那就是狮子林前方下坠的壑谷。在这里岭头分出岔道:那从东南来的,是兰那寺向西上走的路;往东北去的,是去狮子林的路;向西北盘绕山崖上登的,是去旗檀岭;那从西南来的,就是我从大觉寺来的路了。这才辨清这条山脊,从它上面的望台一连耸起三座小峰向南下垂,山脊两旁往西下坠的,向南下流成为瀑布而后流出锁水阁桥;往东下坠的,向南下流会合狮子林诸处的水后流到兰那寺东边。这是向东下流的水源,即是中间的支峰与东面的支峰分界的起点,不可不辨。我此时想往东到狮子林去,可忽然望见瀑布似白绸垂挂,是从前登鸡足山时所未曾见过的,姑且先向西北上走。从这里越上去越陡峻,路越窄,曲曲折折作出“之”字形往北走二里,就向西绕过望台南边的山嘴。此脊下延为大觉寺的正脊,而后向东掉转它的尾部,成为龙华寺、西竺寺、石钟寺、迎祥寺诸处寺院,又往东横在大龙潭南边,成为悉檀寺前方的案山,然后在它下方到了尽头。此脊正当鸡足山的中心,它的山脉又正又雄伟,望台刚出现之处,如连贯的三颗珠子,所以它的下方应当盘结着大觉寺,是全山首要的佛寺,它下垂处前端的石钟寺,也是开山时的第一古迹。不过有人想把此山算作一条支脉,如此那塔基就不能作为前山鸡爪的三个脚趾之一,却用此处支峰来代替它。但是此条支峰实际上很短而且缩在中央,西面的大士阁,东面的塔院,实际上交相耸峙在前方,与西面支峰的传衣寺岭鼎足样排列在前方。故而论支峰应当把寂光寺前方延伸的山冈看作中间的支峰,塔基上方拥围的山脊是东边的支峰,但此处缩在中间的山脉不参加进来;论寺院应当把悬在中央的大觉寺作为首位,而西边的寂光寺,是它辅佐的羽翼,东面的悉檀寺,另外成为东边的盟主,而此寺环绕拱卫之处独自占有尊贵的地位。所以支峰是中间支脉的附庸,可寺院是中间支脉的佼佼者,这是因为寺院在中脉增强了中脉的地位,而中脉不能增强寺院的地位。山嘴的西边有满是乱石块下垂的峡谷,由此向北绕到峡上,路通到旎檀岭之上,是去罗汉壁的路;由此越过峡谷向西下走,是去旗檀林中静室的路,可瀑布却层层悬在它的下方,反而不能见到了。
于是再越到峡西的山崖上,顺山崖往南下走。一里,转上东边的岔道,找到一处新开辟的小室。打听瀑布在哪里?那和尚朴实好事,说:“这一带有三个瀑布,东边山著中的,在最上方但水小;西边峡中的,悬在中央但水长;下面山坞中的,水大但最短。唯有悬在中央的是第一胜景,此时最值得观赏,到春冬两季便没有水,这就是您为什么昔日没有听说的原因了。”老和尚拉着我的衣服挽留我等待沏茶,我急于去观看瀑布,和尚便在前边为我领路。向西下走陡峻的石阶半里,沿石阶越到山湾的西边,有小溪垂在山崖前下坠成为壑谷,而路径由它上边向南盘绕而下。又走半里,马上望见壑谷东面危崖弯曲上耸,危崖上一条瀑布垂空倒入峡中,远远地飞溅喷泻,下达壑谷底,高百多丈,山风飘飘,石崖朦胧,烟云浮动。水势虽然小于玉龙阁前边峡口的瀑布,但峡口向内嵌在两面山崖的侧旁,观看的人不能面对山峡直视,而要在旁边斜视倒着下瞰,不能完整看到它的全貌;这个瀑布高高飞泻在弯隆的山崖头上,观看的人隔着峡谷平视作揖,而且从顶到脚,没有遗漏。所以它那跌宕的气势,飘摇的形态,弯弯转转好似有余,腾跃的气势好像不够,是散碎在虚空中的粉末,是在掌上的串珠,彩虹般的裙裳在飘舞,而山石间充满灵气,遮掩着鱿人织成的丝绢而丰姿神韵独特迥异,不经由此地几乎错失山中的第一胜景了!
由对面的峡上再绕过西边的山嘴,进入野和的静室。门内有三间屋子十分清爽,两旁相夹的屋子也幽静整洁。静室的门朝向东南,把九重崖作为龙,就把此处支脉的旎檀岭作为虎,它前方近处的山全都低伏着;而远山又把宾川的东山及梁王山作为龙虎,中央益加开阔平展,前方没有障碍,直达小云南释东面的水盘岭诸山。大体上鸡足山诸寺院及静室全是向南,以东西两条支脉作为龙虎,而西面支脉的南边,有香木坪山最高而且向前环绕,也是虎翼,所以借此成为胜地的原因是这一点,把它视为崇山峻岭的也是这一点;独有此处静室的坐向,与诸寺不同,而且此山也隐伏着看不见,其他地方不可能这样。野和是克新的徒弟,还住在寂光寺,让他徒弟知空住在此处。知空年轻文雅,作的诗虽不工整,但兴趣十分大,把他师叔见晓寄赠的诗拿给我看,连同他自己的诗稿请我指正,并且准备了饭食。〔见晓法名叫读彻,另一个法号叫苍雪,离山二十年,在我家乡的中峰,被文湛持所推重,诗文都清雅。〕询问克新从前居住的寺院,还在西边一里,但克新也在寂光寺。于是不向西走,再从瀑布上方,向东绕到望台之南。二里多,从望台的东侧见到一处静室,那僧人是一宗,知已到了狮子林的西境了。静室之东,有水喷泻在小峡中,往南下涉水流。又向东就是体极的静室,它上方是标月的静室。那峡中喷泻的小溪,就是下流成为兰那寺东边山涧的溪水,这里是它的源头。这里的山距大山脊已不十分远,可山崖间无路,道路可由望台上走,到了此地已越过中间支峰的峰顶而迎接东面的支峰了。
由此往东走半里,进入白云的静室,这里是念佛堂。白云不在。观看这里的灵泉,不从峡中流出却从山脊上流出,不从山崖外边流出去却在石崖中涌出,不从孔洞中流出却从洞穴顶部溢出,泉水高悬,似应有流来的地方却不见,水流下坠,从不必借助于灌注输运但不会枯竭,有这样的泉水啊,佛教的神异在这里得到证实了。为何从前不就流出来,却必定要等到建了寺庵之后,为何后来不中止,而独擅诸处水源的先河,说它不是“功德水”行吗?把它与万佛阁岩石下的积水洞穴比较,天地之别了。又向东一里,进入野愚的静室,这是大静室。深谈了半晌。往西南下走一里,在影空的静室吃饭。与他相别已半年,一见面互相握住手臂,于是吃饭后离开。从它的西峡下走半里,来到兰宗的静室。狮子林中间的山脊,自念佛堂居中下垂,中间是影空、下边是兰宗两个和尚的静室,而其中突起一座石崖隔开了它们,一个静室盘踞在石崖顶端,一个静室紧靠在石崖脚下,石崖两侧都有深坠的峡谷环绕着它。石崖呈东西向屹立在峡谷中,往南围拥如同屏风。东边屏风之上,有水从上面下坠,洒在空中落下来,罩在下嵌的石壁之外,这便是水帘。西边如屏风的崖石旁,有色彩向四旁映照,如用粉抹成金色,光彩焕然地在层层山崖之上,这是翠壁。水帘之下,树全是侧倒着的,有的斜举如同鸟翅,有的横卧如虬龙,更有树体侧着横长的。各地的树枝干都是圆的,可此处唯独是扁的,各处的树木都是直长的,但此地唯独是横的,也是一处奇观。
兰宗远远从竹丛间望见我,走到后立即握住手臂留宿。此时沈萃野已去东游,此翁偶然不在屋中,我想等他见面,便听从了兰宗。和光想下山去,于是命令顾奴与他一同走,担心山间庐舍中没有多余的被子,是怜惜他会受寒。奴仆请求把钥匙交给他,我连同箱子竹筐的匙钥都给了他,因为一时间解开捆钥匙的线不方便。奴仆离开后,兰宗立即拖着手杖引导我,再去观览水帘、翠壁、侧树诸处胜景。天黑后,就返回到他的屋中。这一天是重阳节,白天既已非常晴朗,而夜间明月正当中峰之上,天空如水,恍惚是在群玉山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