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美人鱼的尾巴,扭动着往家的方向游去,虽然姿势别扭,但总算在渐渐学着习惯。
一个人的夜晚,没有往事,没有思念,没有眼泪。真好。
只是偶尔会有他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心口仍在隐隐作痛。我知道过了这些年,已经能够不再对他存有任何怀念。就像我一直告诉自己的,之所以还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只是为了折磨自己。
远处,一双灰色的眼睛透过缭绕的烟雾,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我的寂寞和放纵。在眼神交会的瞬间,他向我举杯示意。我无法对舞会上唯一注意到我存在的人报以冷漠或干脆无视其存在。他没过来打扰我,可我知道他一直这样暗中注视着我,从上个周末的午夜一直到现在。
第三个周末的夜晚,我和往常一样在黑暗中进入舞会的现场,然后在那个角落的固定位置坐下后。他第一次穿过了喧闹的人群向我走来,带着微笑,我的眼神无所逃遁。
他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唇线柔和,灰色的忧郁眼神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有点担心接下来他会像这个舞会中所有见到我的男士一样伸出双手很热情地邀我共舞一曲。幸好,他没有。
他在我的座位旁边坐下来后一直没有说话,静默得像一樽凝固的雕像,面对着在喧闹的舞池之中疯狂舞动的人群。
浓郁的夜色像杯中黑色的液体,喝进心底,胸口滴着赭红色的血液,充满腥味的苦涩。第五个周末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又尴尬的沉默。
为什么不去跳舞?
你没注意到吗?我是一个天生的瘸子。他的声音很平淡温和,透露出不符合他年龄的苍凉。
我惊异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全部的心思猜透。
他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我意外的眼神,接下去说,没有人愿意和我这个瘸子一起跳舞。所以很多时候我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阴影里看着热闹欢乐的人群。
只有一人不同。三年之前,他经常在这个舞会上出没。他是这里跳得最好的一个男士,许多美丽的女孩都梦想有一天依偎在他的怀中共舞一曲。
他总是在舞会开始之前坐下来陪我聊天,他说虽然我的双腿长短不一,但一样有资格跳舞。他鼓励我学一些简单的舞步,终有一天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愿意陪我跳舞的。
呵呵,他会在舞会结束之后,灯火阑珊时教我跳舞。他接下去说,目光开始迷离,带着一种陶醉的微笑。永远忘不了那段他带我在绮丽灯光下轻盈回旋的日子。只有那个时候我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残缺。
他开始沉默,仿佛在极力回味那段记忆带给他的美好感觉。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嘛?他忽然抬起眼来望着我,灯火之下,他的眼眶里蓄满了哀伤的泪水。
发生了什么?我神情麻木地问他。
三年前的这个夜晚,他接到一个电话之后就脸色苍白地跑出去了,我很担心,一定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说一个经常和他在一起跳舞的那个女孩出了车祸,大量出血,正在抢救。他要马上赶去医院,输血给她。
我执意也要跟他一起去。
半路上我急切地问起那个女孩的情况。她是谁,为什么让他如此紧张。
他说,本来打算在今晚十二点之前要让那个女孩度过一生当中最难忘的生日。可是
男孩的脸上开始有恐惧。
因为极度焦急他把车开得飞快,在一个路口处突然出现一辆大卡车。他一时措手不及,和卡车迎面撞上。坐在右边的我安然无事,可是他
他把脸颊埋在自己的手臂上嘤嘤地哭泣,像个为犯了弥天大错悔恨不已的孩子。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坚持要和他一起去,不该在他急乱之下还喋喋不休影响他的情绪。在相撞的最后一瞬间,他极力把方向盘扭向了自己的方向,让我和相撞擦肩而过,而他却迎向了粉碎的死亡。
他的肩膀在激烈地抖动,呜咽着。
过了许久,他才又接下去说。因为他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孩子确切的住址,后来一直没得到她的任何消息,仿佛那次车祸之后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问遍了舞会上的每一个人,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姓什名谁,也无人知晓她后来怎样了。
所以三年来,我一直等在这里,希望终有一天能和她相遇,如果她现在仍然平安无事而且还能跳舞的话。我一定要把当天发生的情况和他之所以没能及时赶去医院的原因告诉她,希望她不会因此而误解或憎恨他。
我就是那个女孩子。我平淡地说,语气虚脱冷漠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
我知道。
他的反应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强烈。你没发现我其实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吗?谢天谢地,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你,看到你安然无恙真好。
我淡淡地笑道,是呀,我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不是依然好好的吗?
然后我们又聊了一会,舞会结束之后,像一对已经相识很久的好友一样微笑着道别。
我又像一条鱼儿似的游回到城南的家中,一路上有凋零的花瓣如雨水一样旋转地飘落下来。夜风轻柔舒服,不断亲吻我光洁无瑕的小腿。洁白的长裙在风中寂寞地打开,无力地翻飞。
夜色自由自在,充满幻觉。我在纷然飞舞飘落的花瓣雨中旋转着,大笑。路过的人纷纷投以侧目。
我闭上眼睛,陶醉在那一刻。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在看我肆意大笑的样子,而是在好奇一个女孩走路时像鱼一样游动的姿势。
——我没告诉那个男孩,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永远剥夺了我跳舞的权利。
这也是我一直等他、恨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