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我?”小七闻言,转头看向若水,眸中尽是难懂之色。
他现在满心愤懑,无处发泄,哪里有什么可恭喜之处!
“咱们追查了这么久,现在终于看到了一点眉目,这是不是喜事一件?”若水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这几封书信,就是他最大的证据,还有鲜于东这个最重要的人证,咱们一下子拿到了人证和物证,难道不值得恭喜吗?”
她和小七虽然早就怀疑十三皇子会在暗中对东黎不利,但那仅仅是怀疑,二人没有半点证据,就算是将此事禀报圣德帝,空口白牙,又拿什么取信于父皇?
可是没想到永凌一行,两人居然有了这么大的收获,一下子拿到了十三皇子暗图不轨的两大证据。
回到帝都,如果他们把这几封书信和鲜于东带到圣德帝的面前,必然会引起圣德帝的重视。
只要圣德帝有了准备,他们提前布署,就不怕北曜会攻东黎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不怕敌人当面张开獠牙,怕就怕的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小七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的确是件喜事,值得庆幸。”
话虽如此,他的唇边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如果可以选择,他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舅舅和父皇反目为仇,当十三皇子率领北曜的铁骑踏进东黎国土的时候,他该怎样去面对?
“小七,你担心的事,或许不会发生。”若水忽道。
“不会发生?”小七苦笑道:“我也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可是,你看这字里行间,处处彰显他的野心勃勃,他甚至比兀立汗的野心还要大,竟欲将我东黎倾吞入腹,吃得连渣都不剩。”
“你说的不错,他的野心的确很大,不过小七,你却忽略了一点。”若水用手点着信纸上那颗红印,饶有深意地道:“你瞧,这颗印信上刻的是什么?是惠亲王三个字,别忘了,北曜国的当今陛下,是你的亲外公!”
小七何等聪明,马上明白了若水的话中之意。
他仰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又摇头道:“水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位外公,嘿嘿。”
他冷冷一笑,续道:“他共有十几个皇子,三十几个公主,数十名外孙孙女,我在他的眼里,算得了什么?或许他压根就不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亲外孙!”
他的笑容里满是冷嘲,想起自己小时候所受的苦楚,当他毒发之时,缠绵病榻,受人欺凌,除了父皇,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怜惜过他!
舅舅,外公,这些他生命中的亲人,从他出生的那刻起,就已经抛弃了他。
“小七,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若水摇摇头道:“我没见过你那个皇帝外公,不过他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派遣使者前来探望于你,也无礼物赠送,可见此人心性凉薄,他对你既无血亲之情,自是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就此息了对东黎的觊觎之心。”
“那你的意思是?”小七不解地看向若水。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若水提起手掌,在空中虚劈了一下,模拟快刀断水。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小七默默地重复了一遍,皱眉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咱们要在北曜国还未出兵之前,想个法子阻止他们,让他们出不了兵?”他忽然双眼一亮。
“不错!”若水含笑点头,“你那位舅舅的狼子野心,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在表面上,他和咱们东黎还是一团和气,他不想撕破这张脸,那咱们不妨就来个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小七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他一看到若水脸上露出那种胸有成竹的微笑,就知道她已经智珠在握。
若水却不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小七,你和我说说你那位外公的事情吧,听说他生了好多个儿子女儿,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却没有立过太子,是不是?”
“不错。”小七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外公生性多疑,从不肯信人,他身居上位,却每天都在担心有人会造他的反,篡他的位,就连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相信,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太子之位一直虚悬。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十几个儿子,我那些伯伯叔叔们,每日里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为了这太子的宝座打得是头破血流。”
“这么说,你外公并无特别偏爱的儿子喽?那惠亲王呢?”若水又问。
“惠亲王年少之时锋芒太露,行事张扬,并不为我外公所喜,听说十年前,我外公曾经一纸诏书将他贬到了蛮荒之地,后来过了数年,我外公生了一场重病,又想起这个被自己贬到了荒凉之地的儿子来,便派人将他召回。重新回到京城的惠亲王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谦和儒雅,有如一块琢磨好的美玉,我外公见之甚喜,病也慢慢地好了起来。从那以后,他对惠亲王就比之前亲厚了许多,开始将一些重要的事情交给惠亲王去处理。也正因为这样,惠亲王遭到了其他皇子们的嫉妒和猜忌。”
这些全都是小七派在北曜的亲信打探回来的消息,之前他不想若水操心国事,所以从来不曾和若水提过,今天见若水问起,便说得十分详尽,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
“这么说,你外公似乎很有意立惠亲王为太子喽?”若水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笃笃之声,眸光若有所思。
“我外公的心思,天底下有谁能猜得透?”
小七嘲讽地笑了笑,道:“表面上近年来他待我舅舅亲厚些,但越是这样,这太子之位就越不一定会落在他的身上,我舅舅绝顶聪明,我都看出来的事情,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想必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北曜立下一个大功,来博得我外公的另眼相看,同时堵住那些皇子们的悠悠之口。”
“那如果他能领兵拿下东黎,这太子之位想必十拿九稳地会落在他的身上了,是这样吧?”若水沉吟道。
小七极缓极缓地点了下头,“只是我想不到,他为了争那太子之位,居然会不念半点亲情,竟然打起我东黎的主意来。之前我以为母后已经不在人世,可舅舅却知道我母后未死,既然母后还活着,舅舅他为何连姐弟的情分也不顾及了呢?”
“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位,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他待你这个亲外甥都寡淡无情,又怎么能奢求他会念及姐弟之情?”若水不以为然地道。
小七却道:“不,我舅舅他……并不是十分无情之人。”
“他待你还不够无情?亏你还一口一个舅舅地叫他,他根本就不配!”若水看着信上那个朱红色的惠亲王印章,越想越气。
小七沉默了一下。
之前他提到十三皇子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喊过他一声舅舅。
在他幼小之时,他对这位从未谋面的舅舅是十分仰慕而且盼望能与之亲近的。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在梦里梦见过他,在梦里喊了他无数声舅舅。
可真的见面之后,这声称呼反而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难以出口。
或许是十三皇子那若近若远的疏离,也或许是十三皇子隐隐约约透出来的敌意,让他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心理。
但不知怎的,这时候他看到十三皇子写给鲜于东的信件后,十三皇子的反意已经跃然纸上,他倒像是放下了一些东西,这几句舅舅脱口而出,而且说得十分自然。
“水儿,他怎么待我,是他的事情,但是在血亲上,他的确是我的舅舅。只是在我的心里,从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起,他是惠亲王,仅此而己。”
小七的神情不喜不怒,再提到惠亲王的称号时,心情十分平静。
若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小七坦然地和她对视,眼中无波无澜。
“小七,我不担心他会翻脸无情,入侵东黎,我担心的却是有朝一日,他落在你的手上时,你会念在这一份血亲,而对他手下留情。”若水悠悠叹了口气。
她了解小七,小七的心里的确是放下了这个沉甸甸的包袱,在他心里,十三皇子已经变成了陌生人。
但血浓于水,十三皇子再怎么无情,小七也做不到像他一样冷血,不念半点亲情。
“我绝不会!”小七斩钉截铁地道。
若水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这就好办了。”
“你想怎么做?”小七满怀期待地看向若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若水笑道。
“故事?”小七愣了一下,他知道若水这么讲必有深意,便点头道:“好,那我洗耳恭听。”
“一只蚌躺在河滩上晒太阳,它张开蚌壳,露出蚌肉,这时候突然飞来了一只水鸟,一口叼住它的蚌肉,说什么也不肯松口,蚌合上蚌壳,将水鸟的嘴牢牢夹住,它俩谁也不肯先松口,就这样相持不下,然后一名渔翁经过,看到这情景,上前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它们,回家先煮了一锅鲜美的蚌肉汤,又饱餐了一顿美味的水鸟肉。”
若水说完,笑嘻嘻地问小七:“你知道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吗?”
小七听得入神,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水笑的像只小狐狸,眼睛眯了起来。
“什么渔翁得利,我看是你这只小狐狸得意!”小七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
他现在听懂了若水的意思,顿时心境大好,笑容舒展,春风无限。
“我舅舅就是那只晒太阳的蚌,现在咱们只需要用他这只蚌,引来一只贪嘴的水鸟,让二者相争那太子之位,我舅舅必然无瑕顾及入侵东黎,他的计划恐怕就要暂时缓行,正好为咱们赢得了充足的准备时间。水儿,你这条计策,可真是妙得很哪!”
他对着若水上下左右的打量,只看得若水莫名其妙,嗔道:“你瞧什么!”
“我想瞧瞧你这颗小脑袋里,究竟还藏着多少锦囊妙计!”小七笑道。
若水笑了笑,又道:“那只傻鸟你心中可有人选?”
“傻鸟?”小七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笑道:“不错,的确是只傻鸟。不管选出来的是哪位皇子,他都够倒霉的,他根本还未见过你的面,就被你这小狐狸给算计了,他要是知道,怕不是得吐出血来?”
“小七公子,你就别捧我了,我只是一个区区小女子,对这种国家大事是半点也不懂的,这只傻鸟的人选,还是要由你来选定才好。”若水格格娇笑道。
闻言,小七不由沉吟起来。
这个人选的确是要费些心思。
如果他选出来的是一名庸碌之辈,那不但引不起十三皇子的重视,也无法讨得北曜皇帝的欢心,更不能赢得北曜百姓的支持。
最主要的是,此人受封太子,日后极有可能登基称帝,要是他是一位喜怒无常的暴君,那北曜的百姓岂不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北曜是小七母后的国家,他绝对不会为了东黎的安危,就让北曜的黎民百姓受苦。
所以这人选他必须慎之又慎。
第一,这人必须要有过人的才识。
第二,他要曾经备受恩宠,后来却遭到冷遇。
小七仰起头来,将这些年打探回来的消息在心中过滤。
他派在北曜那边的细作,并不只是单单盯住十三皇子一人。
至于北曜国朝廷的动向,还有皇子及朝臣们的品性为人,小七也都了若指掌。
他想了一会儿,倒真是想起一个人来。
“有了,就是他!”他双掌轻轻一击,眼眸闪亮。
“是谁?”若水好奇问道。
“二皇子。”
“为什么会选他?你给我说说他的事吧,我想他的故事一定很精彩,这位二皇子,他的年纪不小了吧?”若水托着下巴,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小七,饶有兴趣。
“嗯,说起这位二皇子,倒真是北曜的一件奇闻。他曾经三次被我外公准备册立为太子,但都在颁布诏书的那一天,突发状况,让他和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第三次册立诏书被撤回之后,他就索性自暴自弃,整日酗酒,浑噩度日,再也不过问朝中之事。我外公对他从此不闻不问,就当没有过他这个儿子。”
小七顿了顿,又道:“其实二皇子年纪也不算太大,今年还未到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却已经消磨了壮志,蹉跎了岁月,听闻最近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已经好几次宣召太医入府为他诊病,太医断定他的病是饮酒过量,劝他少饮甚至戒酒,他却大笑着说,人生在世如果连酒都不能喝了,那他还不如死了干脆。然后他就把所有太医都赶出了府,关门在家里照喝不误。”
“哈哈,看来这位二皇子,倒是位性情中人,实在是有趣,有趣。小七,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他居然三次都没被册封成功?”
若水勾起唇角淡淡而笑,小七选出的这个二皇子,挺对她的脾气。
在皇族子弟中,难得还有人能说出这种率性的话来。
“二皇子此人,可以说文武双全,又仁孝儒雅,他最得我外公的欢心,只是他却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和爱好,那就是喜欢饮酒,尤其是看到好酒,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也非要喝个痛快不可。所以这三次加封未成,全都是一个原因,”小七不紧不慢地说出四个字,“醉酒误事!”
他又道:“这三次被册封的前夜,朝中大臣知道他好酒,纷纷送来酒向他表示祝贺,二皇子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然后他看到美酒又忍不住,于是拍封痛饮,一直醉到第二天黄昏,错过了当天的册封,我外公自是大怒。如是三封三撤,第三次之后,我外生对二皇子彻底失望,从那时候开始,二皇子不但失宠于朝廷,也失宠于百姓。他自己更是幽居在自己府中,足不出户,只与美酒为伴。”
“小七,你选来选去,怎么偏偏选出一个酒疯子?他连自己的册封大典都能连误三次,这样的人选,如何能为咱们所用?”若水听到这里,不赞同地连连摇头。
她听说过酒疯子,也见过不少,但是好酒好成二皇子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要知道酒这个东西,最能麻醉人的神经,像二皇子这样常年饮酒的人,已经染上了酒瘾,可以说是一日不可无酒。
就像是现代的毒瘾般,戒都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