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长安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窗纸,忽然感觉到一道冷冷的目光向自己射来,让他遍体生寒。
他心中一凛,回头望去,正好和小七的视线碰了个正着,不由又是一惊。
虽然小七戴着面具,他看不出小七的年龄,凭直觉自己比对方要年长许多,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感觉到一种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他定了定神,对着小七拱手为礼:“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他说得很是客气,但是举手投足却隐隐带出官威。
对方年纪比自己轻,气势却是十足,自己堂堂一个参将,还能让这毛头小子给吓唬住?
哪知小七并不回答,只是一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步长安开始觉得不安起来。
对方的目光就像带有穿透功能一样,看得他心慌意乱,有些手足无措。
他等了好一会,不见对方回答,他心下忍不住暗暗恼怒,他这是看在那姑娘的份上,才给了这少年几分面子,对他客客气气的,不但对他和颜悦色,也没有追究他擅自闯入参将府的罪名,否则……哼哼!
可对方这是什么态度?
分明是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样的目中无人,岂不让人着恼?
还有,他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可自己却是堂堂的将军大人,这小子凭什么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倒像自己该伏地向他称臣一样。
真是岂有此理!
步长安几乎按捺不住要发作出来,但是想到对方的妻子正在里面为自己的妻子治病,他就压了压怒气,冷冷地说道:“这位公子好大的架子。”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闻言,小七淡淡一笑,一伸手,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此时月上中天,清辉洒地,照在小七的脸上,清俊冷逸,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威严凛厉之势。
步长安一见之下,只吓得心都要跳出喉咙口了。
太子殿下,居然是太子殿下!
他想都没想,“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对着小七重重地磕下头去。
“末末末末将拜见太太太子殿下。”
惊惶之下,他都变成结巴了,牙齿还在舌头上重重地咬了一下,可这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疼痛。
他就是连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神秘高傲的少年高手,会是太子殿下!
这给他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
想起自己刚才的无礼和嘲讽,他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而下,几乎是瞬间就打湿了衣衫。
“末将有眼无珠,不识太子殿下的金面,请太子殿下恕罪。”
他伏在地上,心惊胆颤,等着小七出言治自己的罪。
哪知道他等了半天,都没听到太子殿下说出片言纸语。
这无声的沉默比有声的谴责更让他忐忑不安,他只觉得有无数只蚂蚁在他后背爬来爬去,他很想动,可是又不敢动,只好咬着牙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小七一言不发,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向步长安。
他这是故意在给步长安施压。
因为他知道,他越是不说话,步长安就越是摸不透自己要说什么。
有时候无言的压力,比说出来的话语威力更大,更有震慑力。
果然,没多一会儿功夫,步长安全身上下已经让冷汗湿透,额头上也开始往下滴汗。
永凌气候寒冷,步长安却浑身大汗淋漓,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惧怕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一直没有说话,他心中的恐惧就越来越重,这重重的压力几乎要让他崩溃了。
完了,一切全都完了!
太子殿下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全部所为,所以不说话,就是在给自己一个坦白交待的机会,如果自己再不抓住这个时机,等到太子殿下开口追究,那才真是死路一条了。
步长安果然在小七的故意施压下崩溃了。
“太子殿下,末将有罪,末将犯了重罪,恳请太子殿下重重责罚。”
步长安的心理全面崩盘,他再次磕下头去,砰砰直响。
他已经下了决心,将自己的一切过错从头坦白,来个全盘交代。
小七终于开口了。
他淡淡地道:“哦,你犯了什么重罪,且说来听听。”
他知道自己越是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步长安就越是不敢有一个字的隐瞒。
果然,步长安抬起头来,眼神变得坚定沉毅,再也没有之前的闪闪烁烁。
“太子殿下,末将辜负了陛下的圣意厚恩,末将心中有愧,愧对陛下和太子殿下您,这些年来,回想我的所作所为,末将常常在半夜里惊醒,几乎夜不能寐,直到今天,末将终于幡然悔悟,太子殿下,末将要举报一个人,那就是本地知府……鲜于东!”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那三个字来。
“你要举报他什么?”小七的眉梢轻轻一挑。
“太子殿下,鲜于东他勾结外患,在暗中召兵买马,打造兵器,密谋造反,他还千方百计拉拢末将与他同流合污,末将本来严辞拒绝,并准备将他谋反一事奏报朝廷,哪知道这鲜于东竟然给末将的妻子服下毒药,用来要挟末将,末将、末将……”他低下头,满脸羞愧地道:“末将爱惜妻子的性命,一时鬼迷心窍,竟答应了那鲜于东的要求,不但没有把此事奏报朝廷,还在暗中帮助他训练兵卒。末将知道,那鲜于东背叛了陛下,背叛了东黎,可是末将却昧着良心帮他做这些事,末将也是犯了死罪。”
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继续道:“末将不求太子殿下原宥末将之罪,末将只求太子殿下能够网开一面,饶了我那妻子的性命,她自从嫁给我之后,就饱受折磨,我没能给她幸福美好的日子,要是因为我的过错,再连累她送了性命,我就算是做了鬼,也良心难安哪!”
他闭了闭眼,眼角无声地流下两条清泪,显然是心情激动,难以自己。
小七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此时暗暗点头,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真情流露,显然没有说谎。
“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些什么,那鲜于东勾结的外患是谁?”小七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步长安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刚向小七投诚,也很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太子殿下的问题,他实在是答不上来。
“太子殿下恕罪,末将不知,末将真的不知道,那鲜于东只是利用末将帮他练兵,其它事宜,他却一概都没告知末将,不过据末将派在鲜于东身边的探子提供消息,对方应该是北曜国一位极有身份的皇族。”
步长安搜肠刮肚,把自己所知道的一点皮毛尽数吐露。
北曜皇族!
小七的目光闪了闪,这步长安果然被蒙在鼓里,可笑他堂堂一名将军,白白替他人卖命,却连对方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真是个糊涂蛋!
他瞪着步长安,很想骂他糊涂,可转念一想,这步长安昔年文武双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之所以对此事漠不关心,是因为妻子身中剧毒,他根本没有心思管多余的事情。
鲜于东正是抓准了步长安的这个弱点,才会给倩娘下毒。
说起来步长安并不糊涂,他只是太过于痴情罢了。
“永凌城中的兵马,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那鲜于东的?”小七又问道。
这是个关键性的问题。
据他所知,永凌驻军有五千人,这五千个个都是精兵。
他们按理应该属于参将统领,也就是唯步长安一人之令是从,可现在局势有变,要是鲜于东掌握了这五千精兵的控制权……那可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回太子殿下,他们都是末将手下的兵,那鲜于东几次三番想从末将手中夺取兵权,都被末将想法子拒绝了。”步长安答道。
这些兵是他手中最后的筹码,他知道,要是他交出兵权,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一个没有了兵的将军,就是一个光杆司令,他将寸步难行。
到时候他就像是砧板上的鱼,任由鲜于东宰割,别说要不到倩娘的解药,就连他的性命也是难保。
那鲜于东拿到兵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这个参将大人的脑袋。
闻言,小七点了点头。
这步长安倒也并不糊涂,这件事上他倒看得明白。
听完了步长安的供述,小七半晌沉吟不语。
步长安跪在地上,腿都跪得麻木了,却大气也不敢喘。
他低着头,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等待太子殿下下令将自己处死。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但叛国,还欺君,这两样任是哪一桩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要是说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就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
“步长安,现在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去做?”
过了良久,小七才语调平缓地说道。
什么?
将功赎罪?
步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抬起头来,将信将疑地看向小七,颤声道:“太、防子殿下,您说什么?”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改过自新,就看你愿意不愿意接受了。”小七淡淡地道。
步长安以首顿地,几乎泣不成声:“末将、末将愿意甘脑涂地,供太子殿下驱策。”
“好,既然如此,你先起来,听我吩咐行事。”
小七招招手,唤步长安起身。
步长安俯身上前,听小七在自己耳边低语,边连连点头,神色果毅坚决。
小七刚刚吩咐完毕,忽然眉梢一动,抬眸向房门处瞧去。
步长安马上心头剧跳,跟着小七的视线一齐望向房门。
只见两扇板门“呀”的一声开了,若水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小七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扶住她的手,问道:“水儿,你没事吧?”
步长安则神色紧张,嘴唇微动,想要说话,却是没有出声。
“我没事,你放心。”若水低低一笑,看向步长安,对着房内一努嘴,道:“将军大人,还不进去瞧瞧尊夫人?”
步长安早已经忧心如焚,哪里还等到若水说第二句话,他迈开大步,直奔内室,只见帘帐低垂,他忍不住唤了一声:“倩娘!”
他伸手想要拉开帷帐。
“水儿,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和步长安相反,小七一眼也没向内室去瞧,那倩娘的生与死,他才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眼前的人。
“嗯,还好,就是没想到这毒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一些,颇费了点功夫。”若水闭了闭眼,掩住眼中的疲惫之色,“小七,咱们回去吧。”
“好。”小七心疼地将她横抱在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若水为什么这样出力相救倩娘,一来是因为医者父母心,二来却有一个她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只有救活倩娘,才会撬开步长安的嘴巴,让步长安心甘情愿的向自己投诚。
“你、你……”小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绺粘在她的脸庞,她阖着双眼,像是已经睡着了一般,躺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小七知道她定是倦极累极,于是将到了口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声叹息。
他足尖一点,轻轻跃上屋顶,足不沾地般远去。
步长安掀开帷帐,只见倩娘躺在床上,脸上全无血色,一动不动,不知是生是死,心中大惊。
“倩娘,倩娘!”他颤抖着声音唤了两声,不听倩娘答应,见她连眼皮也没动一下,只吓得手足俱软,差点一跤坐倒在地。
他猛然回过头来,想要找若水问个清楚,哪知一回头,却发现小七和若水已经不见了踪影,一时间他只觉得六神无主,一颗心怦怦跳个不住,竟然不敢回头看向倩娘。
步长安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一时惊惶过去,他稳了稳心神,回过身来,将手伸到倩娘鼻下去探她呼吸。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倩娘真的被太子妃给害死了,那他也顾不得对方是太子殿下还是太子妃,他已经决定拼上这条性命,先去找那害死倩娘的罪魁祸首报仇,再找太子妃问罪。
哪知他一探之下,只觉倩娘呼吸平稳,比她平时的呼吸还要粗壮了许多,顿时又惊又喜。
他还怕自己是出现了幻觉,转身取了烛台来到床前,只见倩娘的脸色由白转红,双颊染上了红晕,更是欢喜。
“倩娘,倩娘。”他轻声低语,伸手抚着倩娘鬓边的头发,好像她是一个易碎的珍宝般,竟不敢伸手碰触。
“嗯。”倩娘睁开双眼,一眼看到步长安,又向四周一望,问道:“夫君,那位姑娘呢?”
步长安见她睁眼说话,喜不自胜,答道:“她已经走啦,倩娘,你好了么?她真的治好你的病了么?”
他凝视观察,只见倩娘眉宇间笼罩的一层淡淡黑气已经尽数消失不见,容色虽然憔悴,但是两只眼睛却恢复了神采,就算他不通医术,也知道倩娘这条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我没事了,就是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夫君,那位姑娘真是神医,我就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了,这病就好了。”倩娘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抚着步长安的脸,幽幽地道:“夫君,我真的没事了,你以后再也不用为我担心了,你想要做什么事,就去做好了。”
步长安喉头一阵哽咽,他凝望着倩娘,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挣扎矛盾全都没逃过倩娘的眼睛。
他用力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倩娘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数。你大病初愈,一定要好好休息。”
他目光一扫,落在桌上,见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张纸笺,便取过来观看,却见是一张药方,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了几味药材的名称及煎药的方法及火候,并写明“按方服药,连服七日,则毒清病痊。”
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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