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上班晚上夜校,挤出时间还要学开车,李存根一天时间恨不能分成两天用。程露露隔了半个月再次见到他,显而易见人瘦了一大圈,手背上根骨青筋分明,小臂的肌肉块更加结实,不管搬东西干活都稳稳的,力气大,抓地很牢。
程露露将自行车停在台阶边,提着裙子小步子跑到李存根身边,看他敲敲打打正在修什么机器。他的头发又长长了,遮住眼睛,高鼻梁下一点弧度也不肯弯的嘴唇,下颚线因为脂肪流失,皮肤结实紧致。汗水滑过喉结,匿进衣领,分明一件普通的地摊货,穿在他身上,就被感染上一点懒散松垮的味道。
并不是说他干活不认真,程露露看过他种地,也帮她修过自行车,他并不是敷衍了事,反而很投入。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做什么就全幅心神放在上面,她不由自主痴迷于他的专注。
看得太久,她有些不好意思,找话说,“花儿有没有联系你啊,阿妈气消了吗?她应该不怪我们偷跑了吧。要不你把她们也接过来吧,花儿在这边正好上学,阿妈年纪大了,也不能一直干农活啊。”
说完之后,察觉自己管得太宽,可是她有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如果他的家人在这边,应该可以稳定下来,到时候她会有更多的机会,也许会有新的突破口。程露露红着脸想,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跟我说说嘛,没准我可以帮忙啊。”
李存根头也没抬,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把汗,嘴皮子微动,“你口渴的话,屋里有水。”醉心于自己的工作。
程露露撅起嘴,闷闷看了他一会儿,不甘心试探道:“我听花儿说你之前买过一个媳妇,她怎么样啊?”
李存根动作一顿,长发遮住了他的神色,随后若无其事干着活。他不做理会,程露露自言自语道:“她怎么逃走的呀,听说你们有个孩子?她肯定不想要吧。”
他突然扔下扳手,嚯地站起来,沉默又高大,面无表情看着她的样子,活像被触了逆鳞的凶兽。他静静站着,克制了许久,颤抖的指尖才没有泄露出明显的异样,声音含着火气,“没事你回去吧,我忙。”
程露露瞬间委屈得想哭,他怎么这样啊,她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叁天两头做了好吃的饭菜给他送来,结果次次扑空。以前要他帮点小忙分明都不拒绝的,现在总是以忙为借口,分明就是不想理她。
她的心意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还不够吗?程露露眼眶蓄泪,要不痛快,谁也别想好过,恨恨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因为你先前那个媳妇是北京人,所以你才带我逃出来的吧。你这些日子好几次叁更半夜才回来,出去找她了?你以为你找得到吗?你以为人家大城市的娇娇女会要一个山里穷人吗?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一点都不念别人的好,亏我、亏我……”
到底还是说不下去,程露露哭得伤心,狠狠推了李存根一把跑出去了。被推搡的男人低着头,盯着地下久久未动,好半晌直起身子,走出了院子。
商场对面的公交车站一共经过四路车,旁边是一个大型公园,周围零散分布着一些小店。这里有几家酒店,哪家饭店生意火爆,地铁入口的位置,红灯会亮多少秒,哪个时间是车辆高峰期,李存根都一清二楚。
在陈娇曾经出现过的这个地方,他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其实对于能否找到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因为某个角落或许被她看过一眼,她的指尖也许不经过抚摸过某个地方,只是那一点点痕迹,已经完全消散的气息,终究因为她的停驻,让他恋慕不已。
那快要满出来的思念,即使狠狠压抑,也在某个深夜不可控制地决堤。他仿佛上瘾似的,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抛开碰运气的成分,他只是舍不得,七百二十六个日夜没见到她了,如果不抓住这一丝可能,他绝对会疯掉。
李存根站在路灯下,瘦高的影子拉在地上,仿佛被抛弃似的,浑身茫然地破碎独孤感。他漫无目的盯着商场大门,瞳孔半遮,指尖夹着一根烟,劣质的尼古丁吸进肺里,暂时麻痹了神经。
陈娇下了扶手楼梯,直奔外而去,拿着手机在讲话,微微失落,“你又加班啊?”
对面孟豫安抚了她几句,陈娇道:“我知道,就是你太辛苦了,什么时候回去?嗯,我自己回家,会小心的,嗯,好,等你有空吧。我会的。”
她一路听着电话,脚尖有自己的记忆,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却不知此刻,在离她不过五十米的喷泉边,一个人不敢置信似的,那双通红的眸子死死盯在她身上。身边所有人所有物瞬间虚化雾化,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李存根只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那颗心脏,重获新生般,强健有力开始跳动。
扑通、扑通……
他屏住呼吸,双手攥成拳头,血液逆流,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内心如云海翻涌。
他想拔腿追上去,可是那一刻不知何处涌上来的恐惧,如同重铅灌满双腿,即使只是一小步也迈不出去。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咬合肌发酸也没办法松开牙关。她慢慢走着,微笑着说话,侧脸干净透明,一步一步离他远去……
他深深吸口气,浓黑的剑眉压下来,眼睛只能聚焦在她身上,失去了意识一般跟着她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她的影子,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
外表低调的私人别墅前,大门巍峨严肃,道路两旁行人稀少,她推门走进去。李存根如梦初醒,在马路边不显眼的花坛边坐下,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两口,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吸进新鲜空气,解除了那种窒息感。
明天早上还要上班,下班之后要领课本排课,晚些时候驾校也有课。他应该立马回家睡觉,养足精力,迎接忙碌的一天,可是半点也不想动,甚至还不能完全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
他不敢走,就这样坐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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