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

    童年渐渐清晰了。

    我就出生在东北丹东市五龙背镇这个二层楼的医院里，部队的番号叫220，这是一个军队医院。我父母都是军医，参加了朝鲜战争，当时他们在丹东市抢救从朝鲜前线撤下来的伤员。战争结束后，医院迁到了这里——五龙背镇。

    五龙背镇距离丹东市很近，坐火车也就20分钟，鸭绿江在我的记忆中，是一条很宽很深的大河。五龙背镇也有一条河，河宽不到百米，我已经忘记了它的名字，这是我家乡的河。这条河夏天可以戏水，冬天可以划冰车。我很小的时候就有遗传性近视，常常坐在河边，痴痴地看着河对面河坝的石缝，心里想象着，如果到了二十、三十和老了以后，再看东西将会是什么样子。

    夏天这条河发洪水，就会有桌椅板凳样的东西冲下来。当年的时候，社会也在发洪水——化大革命中。我跟着大人们一起吃过忆苦饭，是黑面菜团做的，难吃，我没有咽下去，拿回来喂了家里养的狗。后来这条狗送人了，可它很忠诚，有一天学校组织学生到街里看电影，它竟然窜到队伍里来找我，弄得队伍阵营大乱，一片惨叫。

    那是一个灰色的年代。军队里也分派，分山上和山下两派，我父母是山下派的。我看到他们在仓库里斗争山上派的头头，领章和帽徽都扯下来了，还揪着头头的脖领高喊“打倒、、、再踏上一只脚、、、”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年代，大人们更害怕，说不定哪一天你就会扯落马下，成为台上被批斗的对象。

    我一年级的女班主任老师姓张，是国民党三青团员，她站在桌子上被批斗，批斗完了还要架着她从学生们中间走，让学生们打她。同学们都打她，我也打了，打在胳膊上，这事一想起来就心沉，不知张老师在可好，我也为不能向她道歉而难过。

    很多地方和单位都划分为两派。最为恐怖的是：两派同时在街上抬着武斗中牺牲勇士的尸体游行。这时毛主席一声令下，号召无产阶级革命群众联合起来，各地又都举行了大游行，这次游行很好看，还专门制作了彩车，尤其是银色飞机模型车，很让我梦想。

    在部队的菜地里，还有一个胖胖的老头，他老在干活，别人说他是日本翻译官。他喜欢和孩子们玩，笑得很慈祥，不象是坏人。突然有一天我们找不见他了，他被镇压了，同时枪毙的人很多，都是罪恶极大者，听说是用机枪扫射的。

    1969年10月，一列长长的火车把220医院拉走了，从此我的家就来到了内蒙古赤峰市。上小学的时候，我在体校训练足球，还喜欢游泳和滑冰。有一天，父亲拿来一把二胡，从此我命运中就有了音乐。到了中学，我从六年到九年级担任文艺队的队长，掌握排练室的钥匙，下课的时候同学们躲都在厕所里抽烟，而我可以在排练室里抽烟。我还在学校指挥鼓乐队，很神气。

    青春的心灵是无限美妙的，一不留神，我被同年级的女文艺队队长吸引了，她是舞蹈队的。我突然发现，她比书好看，她比琴好听，她的笑脸在我心里晃，她的身影向我梦里跑，这是初恋吗？

    时光如水，我工作，我成家，我漂流到了西部。在西部我的生活和事业都很好，还时常有喘气和不喘气的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美得我心惊胆颤，也就忘记这样一句话：上帝一只手给与，而另一只手就要拿走。

    从那以后，我生活和工作都很不留神，我仿佛看到了上帝远去的背影。如今2006年了，又是一个叶绿渐暖的日子，我在他乡已经9年了，记忆像河床里的石子，静静地在初冬的阳光下闪烁着，仿佛时光一样流淌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