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台阶下,橘子红了,冬日篱笆下,橘子红了,苍色天空下,橘子红了。橘叶霜红,迷漫没落的丰采。又一个冬天来临了,橘子的心凉了。每隔一阵,她总要激愤的叫几声:谁叫他来这里呀谁叫他来这里。
三十岁的橘子一样漂亮,风霜却明显染上眼角,嘴唇也焦干的绯红。脸是白净啊,表情却坚硬。手指插在裤袋里却不再有温度。只要遇见生气的事,她神态就如此。但她翘着的嘴角还是让人感觉一种隐藏或落寞的灵性。曾有那么一刻,她的心是松动的,嘴里模糊传出两声嘀咕:可怜的表哥,可怜的表哥。那清澈一瞬间印证浪漫难忘或美好的过去?为何一瞬间又代以了漠视的冷淡。
橘子的表哥,从远隔千里的鱼肚村来这里了。鱼肚村在橘子记忆里,如同大姑少年时期的大牛车,吱嘎吱嘎摇着日头与山岗,摇着父辈渐长的岁月。小时候,橘子最喜欢听大姑讲她的那段卖柴的经历。高高台坡上,幽静橘树下,或雪日火炕边大姑用开朗清晰的声音,讲叙那一小小少年,那是她与橘子父亲的少年。
“你祖母那时病了,你祖父有哮喘,你叔叔们与你小姑都还小,就你父亲与我大些。全家就靠着我们砍柴养活全家。我与你父亲每天在屋那头砍柴,那时这里全是柴山,就住几户人家。砍好后,就与你父亲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
大姑总是这样开头。
橘子百听不厌,她喜欢大姑嘴中,学着牛车行走发出的吱嘎声,喜欢高大黑色的牛车,圆圆轮子支起父亲与大姑的少年生活。
“路途星光灿烂,我与你父亲,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前头的说,你使劲的推呀,我拉不动了,后头的说,姐,我用全部的力了前头的说,拉不上去乍办?后头的说,我再使把劲吧突然肌理一声,牛车淤在泥潭里了
我呼的一下跑到后头,给你父亲一巴掌,你父亲捂着脸,缨缨的哭,都不敢哭出声
天贼黑的,星光暧昧。我与你父亲在黑暗中,等啊等,终于听到模糊吱嘎的牛车声,邻近的老农上市来了;我与你父亲哀求他帮我们把车拉了起来。我与你父亲拼命的拉呀走呀,天亮时,终于赶到了集市。那时的冬天真寒,一车柴可卖七八角钱,每次卖过柴后,我跟你父亲都喜坏了,就到街馆里吃两碗咯哒,那味儿鲜啊
大姑讲着,一时哭,一时又笑了。橘子童年心中充满大姑与父亲高大的身影,充满老牛车欢快而沉重的吱嘎声。为着弟弟妹妹,他们携手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夜,卖过一车又一车的柴。
“后来我被你祖母当童养媳卖了,你父亲也送进了戏班,你父亲长的英俊,一到戏班就被你母亲的姑爷看中了,你母亲姑爷是戏班当家的,就把你妈许配给了你爸,你妈与你爸结婚那年,我从那户人家逃了出来,回到娘家跟你祖母大吵了一架,就逃到鱼肚村,在那安了家”
这便是鱼肚村最初出现橘子的记忆。二十多年过去,鱼肚村在她脑海中仍旧模糊,却极有不寻常的温暖。因为相距遥远,小时候,她几乎没到过鱼肚村。但有父亲母亲一再的叙述,橘子才有些印象。
大约夏季吧,大姑家总有成片的西瓜任你吃,那是橘子童年心中最大的遗憾。大约秋季吧,大姑家硕大的橘园里,结满金黄的橘子,任你摘。大约冬季吧,大姑家渔池的鱼啊任你捕,煨的那个鲫鱼汤啊香。
她是多么想去大姑家,鱼肚村在她少年的心中,美如天堂。
后来橘渐而子长大了。属于大姑与鱼肚村的故事,也渐成为她心中沉寂的风景,忘却或是隐藏了,作为理性成长的羞涩或作为童年记忆的珍藏。有年夏天,橘子的大姑从鱼肚村回来,带来一少年。那少年在月光下拉弹弓,射中了橘子房间小小的窗。橘子拉开窗子,只见一个清秀少年白皙的脸膛,印在乳白月光上。那一种无暇优雅,深深吸引了橘子,那年橘子十二岁。他是橘子大姑的第四个儿子,叫四猫。随着岁月的流逝,橘子更大了,窗下月光印照的那一小小少年,渐而朦胧了。
但四猫结婚那年,橘子去了。那个冬天,鱼肚村的橘子成熟透了,暗红鲜明,色彩斑斓,清馨吃透。橘子穿着大红长袄,披着大红围巾迎亲来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少时梦寐以求的鱼肚村。鱼肚村不光只有橘园,更多的是鱼池,白汪汪的一大片,有些象鱼肚的。想来鱼肚村便是这个来历。那年,橘子十五岁。
那夜,她看到了四猫与他新娘的花被子,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可爱情形那夜,她喝了四猫与新四嫂的甜茶,领略了作为新郎新娘的那一种标致。橘子喜欢四表哥那身深色呢子大衣;喜欢早晨起来,外面漫天飞雪的情形;喜欢四表哥房间传出童安格的歌声:
你说宇宙没有尽头
你说人间充满虚荣
十年河东
十年河西
总之诸多的喜爱。
终于橘子没在鱼肚村过年,那或是她心中潜在的,或也是大姑与四表哥心中的愿望。只是雪住了,天晴了,橘子回家了。回家路上,雪仍下得洁白,四猫开着拖拉机送她。拖拉机腾腾的白烟与他嘴里的白气混在一起。上车的时候,橘子无由得哭了。四表哥在雪地里向她挥手,雪中飘撒着他胸前帅气的白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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