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修后,几位常驻校的老师早就合计好了在操场进行烧烤“当家的”先拌好了料“小皮肤”在一旁,将柴油浇入装满砂子的盆中,再用火柴引燃。霎时,柴油猛地蹿起老半天高“小皮肤”赶紧把黑乎乎的木炭投入其中,不一会儿便被引燃了。
大家把各种食物投置在火炭上方,在乱哄哄中,也不晓得是谁的鸡腿被烤焦了,谁的香肠被误吞了,惊呼声、欢笑声,响彻着整个操场。
老九在一边扇着火,在他的催促下,木炭一个个冒出青青的脑袋来,硬是把一根根鸡翅、一串串香肠给烤得熟去香来,阵阵香气从木炭的上空,向上方更广阔的空天中飘去,一时,弥漫了整座校园,随后朝四周飘逸而去。
老九是在他家族表姐堂妹,亲兄远弟中排列第九,而他又是我们当中教龄最长,年纪最老的一位,我们便因文化大革命中的“臭老九”而戏嬉之,他亦欣然受之。这会儿,当我们在兴致盎然地吃得流油的时候,他却在一旁悄悄地扇着火,一块块的食物从他的扇子下放进去,又从扇子下取出来,他没吃上几块,但,却一直望着那篝火,手,一直不停地扇着。
散场后,他们都回去休息了,我仍留滞原地。欢乐本身就是短暂的,只有孤寂才是永恒的。老九刚才望着木炭的神情好令我好奇,是什么东西,让他那么执着、那么地神往?
木炭刚才的热量似乎没有被发挥完尽,在微风的吹拂下,火苗蹦起老半天高,炭灰随着轻烟,闪烁着跳出盆子,伴着细烟袅袅上升,盘旋回驭,浮游于是这夜空的无边黑色,然后归化于无尽。
又一阵微风吹来,稍黯的炭火又再亮闪起,发出灼热的光芒,耀花了我的眼眸,随即便更加淡然了。我霎时明白,为什么老九一直那么神惑地望着这似乎没有详尽的 炭火,因为:
炭火就是他,他就是炭火。
他今年已经是四十二岁了,为了国家和人民,他已经执教了整整二十几年了,二十几年啊!是一个短暂而又漫长的历程,而昔年执教的学生,有的还在负笈求学,有的步入了工作的岗位了,有的已经躬身当上了领导服务着人民。然而,几十年的熬夜煎昼,已是明显地瘦消了、苍桑了、憔悴了。就如是这炭火,为了我们,为了我们大家,献出最后一点一滴的光,那秃秃的光顶就是见证,那斑斑的白发便是诉说。
共和国的辉煌,便是由无数这样及像这样的老师和平凡的人们所缔造的,然而历史又常常总是误会所造成的,四化建设路上有他们留下的坚实脚印,回顾时却没有他们的功劳;国家栋梁有他们浇灌的汗水,史书上反没有他们的记载。这,就正如这炭火一样,燃尽了最后的一丝光、一星火,却只能得到的一句未能兑现的空诺。
难道,他所深思的就是这个,他所熟虑的就是这个,黑森的夜色,也不能阻止他的沉思?
在整个素质教育的口号声中,学生的表面负担确实减轻了,但分摊下来的试卷似乎更多了,学生的交费更多了,素质教育已“不吃素”了。村里的各位英明干部在教师节上相继发言了:一定要把素质教育搞上去,尔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分数也是很重要的!”进而大谈素质教育的必要性及重要性,关系着整个村的人民思想、行为云云。我却不大晓得他们一个月的工资可够得上支付那昂贵的手机费。也许真的只要老师在学校把教育搞好,天下就可以永远太平了。
可是——教育局也要求教师做好一切工作,备课、教案、各科计划、作业、课前课后的补习、家访,还有细则若干,本来想遵从领导的教导,可即使天天如此工作,亦永远无法完成教学任务,而学生教学也不能放弃,是静下来专心完成领导交待的任务呢?还是以学生学习为重?真是令人进退维谷呀!
一阵淡淡的薄烟随着最后一丝闪光的熄灭而冲起,炭火灭了。
白居易曾写过卖炭翁,而今,老九却是新时代的烧炭翁,他为人民已经付出了很多、很多,然而他仍然要像这炭火一样,燃烧尽自己的生命,燃烧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汗,给他们,给他们这些大权在握的权官们。
与卖炭翁所不同的是,卖炭翁只要把炭给宦官们,而他则还需自己动手烧炭,以火焚身,其行甚壮,其情可敬,其况实悲。
老九今晚所思的,固足悲,而同为师且后者,未能有悲,其更固足为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