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一

    一

    我至今还记得那场大火。先是有意记得，后来就真的怎么也丢不掉了。

    即便在午夜梦回，我仍然能感觉到冲天的火焰，燎在皮肤上的痛觉，空气中轻轻渺渺的飘落下烧焦的，飞蛾的翅膀和蚊虫的尸体，四周弥漫着隐约的掺合了血腥味的焦糊的气息，我站在呆立的人群中，使劲掂起脚跟，污垢弄脏了樊姨给我才换上的白胶鞋也毫不在意，前额上的头发时不时搭下来遮了我的眼，我却紧咬了嘴，丝毫不放松的，紧张的盯着在火光中在高高舞台上逐渐暗淡消失掉的，一团比火焰更红的人影，我看见自己的恐惧在火光中翻越，折腾，动荡不安，嘴角被我咬破，而顺缘流下的液体，我至今还清楚无比的记得它腥甜无比的滋味。有谁躲在角落里拉着淄叔摔破了的那把二胡？伊伊唔唔，一声长似一声。

    若干年之后，那场运动给所有一切所蒙上的悲剧的面纱终于被撕裂，我重新站在当年烈焰腾空的地方，物事人非，昔日的和平戏院，早已平地而起一座蜿蜒起伏，弧线优美的高架桥，拥挤的人群和不停歇的车流漠然在我身边经过，脚步匆匆，行色慌忙，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触摸到了一种叫孤独的东西，这不禁让我带了这个年纪不应该的伤感。而在他们的眼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感慨，在缅怀往事的过往，也只是一道积满厚厚灰尘的门槛，只是陪着她所剩不多的悠悠岁月里，一个尚余滋味的梦境。

    傍晚的天色暗得只剩下些青灰，甚至还带了点土黄，像是给扬起的尘土染出来的颜色，我缓慢的走着，路中间的树木在人流车流携带起的热浪里微妙而柔韧的抖动。灯火辉煌起来，所有的繁华和热闹一如既往嘈嘈杂杂哄闹开，街旁撑起了小摊，有香气远远的飘过来，我却闻到之外的空气中的清香，这个南方城市的天气，一直是一种单调中的复杂，只有跟它相儒已久的人才能体会。路旁的音像店传出震耳的音乐，人渐渐多了起来，接踵在我身边擦过，险些把我袢到，一个女子把我扶住，用眼神询问，我笑了笑，对她摆摆手，脚跟站稳定住，迟缓的转向高架桥的那个方向，目光越过远处投在那些年代久远的凸凹影印上。

    锣鼓喧天，戏台上的青衣战袍飘飘扬扬，抬手踢腿露出的玫瑰红里子让人目眩神迷，踢蹬跳跃，尘土飞扬，拖遏的唱腔，胡琴的咿唔，那片风月无边，一片锦绣，已只能是被锁在记忆里边，悬挂着的一幅不褪色的画，你打开那把生锈的铁锁，啪的一声，一个世界就又重新倒流了回来，你再沿着丹青描绘的线条一路摸索，有没有看清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