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父亲很苦，苦了一辈子。

    他出生在三十年代，与那时乡下所有的农家孩子一样，取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父亲四岁时就失去了我的祖母。我的爷爷是一个替人家干活的长工，无法养活自己的孩子。于是，四岁的父亲只好去讨饭。有时讨不到饭，只好喝几口水，然后卷在草堆里，据说这样可以减轻饥饿感。记得父亲曾说，当时的人都很穷，有一次三天没有讨到饭，只好一个人卷在草堆里哭，这时好心的邻居给了他一块米糕，他把这块米糕藏在胸前的破衣服内，舍不得地整整吃了三天。这位邻居，我父亲时常惦记着，永生难忘他的恩情。

    到了七岁，我爷爷死了，父亲成了孤儿，到处流浪，尝遍了人世间的苦难。当十二岁时，父亲来到了他的姑姑家。至于如何来到他姑姑家的，父亲没有细说。只是说，当时他大一点了，可以干点活了，而他姑姑家里的牛正好没人放。于是我可怜的父亲就成了他姑姑家的放牛娃。但这对我父亲来说是件大喜事，这意味着今后不会挨饿了。当时父亲年龄小，大人说的话是不敢不听的。姑姑告诉他，这牛是关棚牛，要时刻拉着它，不然它要跑掉的。而经常关棚的牛是很难侍候的。有一次，牛发了狂，一个劲地往前跑，十二岁的父亲哪有大的力气去拉它，于是被牛拖着，一直拖到河里。但父亲被拖到河里还是死命地拉着绳子，只因他牢记姑姑说的话：要时刻拉着牛，不然要跑掉的。被拖河里的父亲当时不会游泳，肚里灌了好多水，背过了气，幸亏被人救起，才免于一死。就这样，父亲在他姑姑家呆到二十岁。

    二十岁那年，父亲经人介绍来到我母亲家。那年母亲十六岁。来到母亲家后，父亲仍然没有过上好日子。当时我的外公有哮喘病，不能干活。母亲还有两个在上学的弟弟和一个刚出世的妹妹，再加上母亲天生瘦小，身体不好。因此，我父亲成了这个家庭的顶梁柱，里里外外都需要他。除了供我的两个舅舅上学之外，父亲还要养活陆续生下的五个孩子，他千方百计默默承担着支撑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的责任。可以这样说，父亲正是用他辛勤的劳动来养活我们，让我们有饭吃并且个个走进校门读书。这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父亲出生贫农，而且是真正的赤贫，标准的无产阶级，但在文革期间还是受了很多苦。原因是我外公曾做过伪保长，父亲因此而受到牵连。文革十年，父亲真是苦上加苦，最后不得不离开村庄，带上全家六口人，来到自己的出生地，凄惨度日。这真是不容易的事啊，中经受的苦难是一言难尽的！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生的。我的出生给这个原本很困难家庭更增加了负担，为了全家人的生活，父亲不得不四处奔波。直到八四年，我们全家又回到了我母亲的家。当时三个姐姐已陆续出嫁，家中只有我与哥哥，而后哥哥也成了家。为了让他自立门户，父亲就把家里仅有的三大间瓦房给了哥哥，而我们三人则住在二间小瓦棚里，又开始过起艰苦的日子。

    那时我在读初中。家里很穷，但又不懂事，不好好读书，这使得父亲很痛苦。他常常告诫我，要刻苦学习，为他争一口气。就这样我读完初中，上了高中。高三那年，虽然我很用功，但还是没能考上大学。父亲一下子衰老了好多，我心里也很痛苦。家里为了让我读书，穷得不成样子，我当时想不再复读了，打算出去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但是倔强的父亲死命不让我干活，要我再复读一年，准备明年再考。为了我复读的开支，父亲常常没日没夜地干活，劳累过度，一只眼睛失明。一年后，我终于考取了大学，父亲感到很大的安慰。那年由于父母的辛勤劳动，我们搬进新家──三间大的平房。

    接下来的四年，父亲为了支付我上大学的费用，和母亲一起拼命地劳动着，用他们勤劳的双手，流尽了他们辛酸的汗水。当时我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父亲还关心着我的生活。

    如今，父亲已是儿孙满堂，并且个个子女对他很孝敬，经济也比原来宽裕了好多。但是，我可怜的父亲即使到晚年，也不能过上稍微好一点的生活。

    去年年前的一天，姐姐打电话来说，父亲这几天身体不好，吃不下饭，要我带他到医院检查一下。检查的结果是父亲得了绝症，并且已到了晚期，无法动手术医治，只有二三个月的时间了。望着满头白发、身体瘦弱的父亲，我的心是那样的疼痛，眼泪一下子充满整个眼眶。父亲，我可怜的父亲！此时你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病情。当你经历无比苦难的日子，在这样的冬季慢慢将生命耗尽时，你的最小儿子，也是你最为关心的儿子，除了为你默默祈祷之外，真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你。父亲，我敬爱的父亲！虽然你的儿子有时由于不懂事，还会跟你吵上几句；虽然你的儿子由于学习、工作长期在外，跟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少；虽然有时你的谈话让我无法理解，也许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思想上的代沟；但是，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伟大的，高尚的，你永远是我最敬爱的人。

    人生有时无法把握，也无法预测的。父亲，希望你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撑起生命的风帆，与病魔抗争，向生命的极限挑战，写下人生苦难而富有意义的光辉篇章。在你最困难的日子里，你的最小的儿子会一直扶持你、帮助你，你的每一个子女都会关爱你、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