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错?
但,为什么‘幽篁馆’会卖出‘甘露’琴?
莫不是师弟、师妹出了什么事?
这一边,苗沃萌淡笑徐声道:“失了盲杖,只好抓着婢子当引路人,这也是迫不得已。”
“那就让三公子爹心婢子留在舫舱外暂歇,我引公子进去,由我代为照料,公子以为如何?”“贴心”二字还特别加重音了。
“怎敢烦劳刘大小姐?”
陆世平闻言瞠眸,虽闻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倾心于苗家三爷,然一个大家闺秀能当众将“心意”都请将出来,且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确实剽悍。
更教人怔然的是,她家的爷还真打算放开她的手!
“三爷?”她急了,不禁紧声低唤。
“横竖走不了,我进去瞧瞧那张琴。”苗沃萌松开五指,下一瞬又自嘲笑道:“当然没法真的‘瞧’,但总能试琴。”
“一张什么破琴的,就能把你拐了吗?”她心都快提到嗓眼了,勉强压低声量,手仍揪着他的袖。
岂知他脸倾下,倾得好近,都快碰到她的肩。
“一张琴就能把我拐了,你难道不知?”温息扫上她的耳、她的颊。
她背脊凛了凛,脑门泛麻。
她岂是不知?
她内心再雪亮不过啊!
然现下拐他的人不是她,她当然心急啊!
“三爷——”见他旋身欲摸索着走往刘大小姐那方,她揪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微踮脚尖,凑得更近低语:“他们的水酒菜肴别吃了,里头怕是有事。三爷要是要是觉得不适,就张声大呼,无论如何我都会冲进去带你出来。”
迷美无神的眼静静落在她脸上,瞧不出底蕴,只听他轻语叮咛——
“别妄动,照顾好你自己。”
他随即转身,刘大小姐此时已迎来,本也想牵他的手引入舫舱内,但他阔袖一垂,手藏其中,仅由对方轻托肘部。
绷嵌丝绸的格门一拉上,将苗沃萌的背影掩去,陆世平两手在窄袖中撂了撂,最后干脆在船梢头席地而坐。
不知要出什么事?不知真出事了,她该怎么带他逃?
她一颗心如在火盘上炙烤,疼痛煎熬,表情却益发冷静,袖中撂得太紧的拳,指甲正深深截撩掌心。
总得做些什么。
眸光不动,声色梭巡,先算清舫船上的人手,记住他们所站位置,跟着再仔细分辨这水路舫船未向湖心远行,而是循着景致变化的湖边徐徐而进,但离边岸上又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恰是游湖赏景。
以往她常与师弟、师妹出船,有时是为采买一些日常生活所需之物,有时是出门送客人订制的琴,偶尔她也陪师叔公游湖,湖上有几处渡口,她颇清楚。
眼前的景致她似有记忆,然一时间没能想起,直到舫船经过一处渡头,她一凛,心略定,终于认出所在。
便在此时,舫舱中有琴音传出。
琴色偏润甜,如久旱逢甘霖。
无‘洑洄’的幽啭跌宕,不走‘玉石’的中锋直正,就是滑、脆、润、轻,全然是给舒朗小调或春情绵曲适用的琴。
确实是‘甘露’
琴音入耳,她思绪又沉了沉,不由得记挂起师弟、师妹。
师父过世之后,她因故出走,留下‘甘露’琴和一封信,信中写下,若往后生活困难,可卖‘甘露’筹钱。
她后来所制的这张‘甘露’,完全‘楚云流派’制法,但材质是上上之选,亦是她物尽其用的精巧之作。她信中又写,‘幽篁馆’所出的‘洑洄’与‘玉石’被苗家三爷所收藏,光凭他‘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名号,‘甘露’要卖个好价钱不成问题。师弟、师妹卖了琴,如今可已度过难关?
想来好阵子没去师叔公那儿,待撵跟苗三爷告个假,去探望师叔公他老人家,也得问问‘幽篁馆’里的境况。
她幽幽想着,‘甘露’琴音忽在此时顿下,她胸房亦是一震,眸光倏地拉回至舫舱紧闭的那扇丝绸木格门上。
里边有男女交谈声,她走近欲听得再清楚些,一名高大护卫已挡了她的路。
“三爷——”
她扬声唤。
里边却静下,她急了,不管不顾就想从高大护卫身侧挤过去,岂料刘大小姐忽地一把拉开那扇薄门,盈盈步出,依旧是巧笑嫣然。
“你家爷有事交代你呢,进去吧。”道完,嘴角弯弧立即抿直,冷冷瞥她一眼,那乍笑乍寒的脸色着实教人心惊。
陆世平沉静接她那记冷眸寒光,不多言,随即钻进舫舱“唰”一声闭上门。
这艘舫船为游湖之用,里边的三面墙皆制成窗墙,窗面做得甚宽,将窗板顶上,撩开轻纱薄帘就能赏透景致。
然此时三面窗板皆落,舱内有些幽冷。
她快步走至盘腿坐在琴案前的男人身边,低低唤:“三爷怎么了?”
他像是睡去,被她一唤才动了动,抬起俊庞。
“陆露姊儿“
她气息微窒,迅速瞥了眼长几上的丰盛佳肴,紧声问:“三爷是不是吃了什么,觉得古怪了?”咬咬唇低叹。“不是叮咛你别吃别喝这儿的东西吗?”
“我没吃也没喝。”他勾起唇。“不是熟悉的人帮我布的菜,我不吃的”
怦然心动啊,因他脸上微微的笑意,她差点又要看痴。
忽地小小瘘了自己一巴掌,稳住心神。“那、那三爷是怎么了?是头又泛疼吗?还是寒症?”
苗沃萌摇头,眨眨双目。
她担忧低嚷:“刚才在水巷,就不该由着你上刘家小姐的长舟。说到底,就为一张琴,三爷怎能这样好拐?”
“不仅仅为了试琴。”他略顿,又眨眨眼,声音倒还清明。“苗家‘凤宝庄’到底是商贾人家,再如何豪商巨富,说穿了也就平民百姓罢了,自然不愿与当朝为官之人交恶尚书大人早有意与苗家结亲,几番提及刘大小组与我的事,全赖大哥硬挡下来,当时便已得罪了,而今日刘家小姐亲自来邀,几是断了咱们所有退路,我不为自己,也得为大哥、为‘凤宝庄’思虑。当家之难,我既帮不上忙,倒也别再给他添乱。”只是他内心苦笑,不想刘家小姐竟如此胡来
陆世平听着,一时间亦哑口无言。
垂眸便见案上朱琴,出自她手,如此熟悉。
欲抚上琴面,她胳臂方抬起,苗沃萌手裹在袖中突地轻挥,竟挡了她。
“别碰。”
他话中,二字含玄。
她瞠眸:,脑中锐光激划,倏地矮下身去看,眸光与琴面成水平一线。
七根墨弦上果然覆着赤褐色粉末,朱色琴面上亦有。
她凑鼻轻嗅,无气味,但稍稍用力再嗅,没留神让几颗细粉钻进鼻腔内,登时便觉脑热心悸,遂赶紧直起身。
“可你碰了!我在外边听你试琴,至少鼓了一刻钟,你、你的手——”说着就去抓他的阔袖。
苗沃萌紧揪袖口没放,只道:“双手无事,那不是毒粉,怕是是药鼓琴时,从手上的肤孔和指甲渗进,或者在拨挑琴弦时,粉末飞动,亦钻入鼻中了我怕手上仍有残余,你别碰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