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爷跨出。
苗沃萌走出琴阁,靠着手中盲杖徐缓前行,两个娃儿就跟在他身后两步之距。
他暗忖,两竹僮毕竟年岁太小,还得教训一番,要是以往爹身小厮景顺没被他送去大哥的生意场上打磨,肯定能在这位“露姊儿”身上瞧出点端倪。
不过如此也好。
对这位大龄丫鬟当真好奇了,是该会会。
回大宅,凭着记忆沿路走近灶房院子,尚未踏进那扇连结的月洞门时,苗沃萌脚步一顿,握盲杖的五指缓缓收紧,灵敏的耳力一颤。
哔剥、哔哔剥——
什么声音
哔剥、哔哔剥——
这声音?
他脸色一白,忽地加大步伐疾走,几是奔跑了,袖摆与袍服唰唰作响,两竹僮被闹得只晓得起脚猛追,全然不知何故。
苗沃萌一步入灶房院子奠井,还没出声,便听到好几声惊呼——
“露姊儿?”
“怎么了?哪儿不对劲儿”
“哇啊啊——”
“露姊儿,那火烧得猛,你扑去干啥呀?”
“哇啊!啥玩意儿?一块破木头?”
“露姊儿,手都烫红了呀!快放手、快放手,别抱着啊!这么急匆匆又拚命的,就是从火堆里揪出一块乌漆抹黑的木头引,你发烧啊?哪根筋不对了?”
“呜人家的烤年糕全掉进火堆里了啦!”
女子嗓音急起,出乎意料的沙哑,如风一**株过草海的音质——
“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啊!吓着你们了,是我错,只是这块木头不一般,烧了可惜啊!它、它”
“露姊儿,你手被火烫伤了吗?”
不该出现的轻柔男嗓幽幽荡开,三个小杂役和陆世平闻声同时回首,见到踏进灶房院子的三爷,一时间全怔住了。
陆世平尤其傻眼,昨儿个才在他身上出糗,千思万想也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此。
然后,他、他他竟也唤她“露姊儿”?
他跟她半点也不相熟才是啊!
她下意识朝跟在他身后的竹僮们瞥去,两个小家伙占着主子目力尽失的便宜,挤眉弄眼对她提示再警告,可惜她着实慧根不足,有看没有懂。
她怔怔地看他点着盲杖步近,那张玉雪面容罩着忧心。
“到底是什么木头这般希罕,竟让露姊儿拚着双手灼烧也得抢救?”
水润长目依旧无着点,偏就有扣人心弦的本事。
陆世平被他迷得有些昏茫,唇张了张,没能挤出声音。
至于三个小杂役更是一个挨着一个并肩站立,突见主子来到他们这整天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院子,一下子还真难适应。
这一方,苗三爷没等到他要的回应,墨睫微掩,笼雾般的目瞳奇异地敛了敛。
“去把露姊儿手里的破木头拿开,瞧瞧她手伤得如何?”
他一吩咐,两名竹僮只得乖乖衔命而来,走到委坐在地上的陆世平面前。
小夏先动手扯她怀里熏得焦黑的长形木块,她摇摇头,眼底闪着连自个儿也不知的乞求光芒,两臂收缩,本能想护得更紧一些。
佟子指指自家主子,一脸纠结,表示他们俩也是听话办事。
“禀报三爷,没、没不是什么稀罕木头,只是只是这块东西颇实在,拿来当柴烧着实可惜了,能制成小凳子或或砧板之类啊,物尽其用,这才好不是吗?”陆世平硬着头皮急语。
“是吗?那我还真想摸摸,究竟有多实在?”犹然是大地逢春般的徐笑。
没辙了。
陆世平细细喘息只得松了两手。
当竹僮们取走木头,那被火熏焦粗糙表面刮过她掌心时,她才意识到掌心帝痛。
轻捧伤手,她眼巴巴地看着竹僮将木头举到苗沃萌面前。
“爷,在这儿。”小夏扶上他的手。
苗沃萌长指若抚琴一般拂过,指腹尚感觉得到火舌余温。
他笑语:“呵,我手感钝,真摸不出有多实在。这种东西遍地都是,当柴烧正好——”
话音未尽,他忽地从竹僮手中抽走木头,状若随意地一抛。
但他“随意”这么一丢,恰恰又把木头丢进火堆里了!
“爷!”竹僮们双双讶呼,都不知主子是无意,抑或“听声辨位”的本事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随便一掷都能命中!
“怎么了?”他一脸不明就里的表情。
他的竹僮没即刻答话,而是又发出更响亮的惊呼,还有小杂役们的抽气声和叫声。他们又叫又骂——
“露姊儿快放手!袖子都着火了!”
“你哪根筋没接上?啊!你魔障了吗?疯什么魔?疯什么魔嘛!”
“快!先用地上的残雪冰镇着!二柱,快去提水来!”
院子里一团混乱,几个刚小歇过的厨子、厨娘和杂役们全探身出来,再乱下去,定要惊动整座灶房院子。
“露姊儿手又灼伤了?”苗沃萌点着盲杖走近,语气满是关怀。“这这怎么回事?”
小杂役们见苗三爷和和气气的,不显主子架势,心于是稳了些,忙将前一刻发生的事诚实以报,说木头如何从三爷手中飞脱、如何“恰到好处”地掉到火堆里、火舌又如何卷食木头,然后木头又如何被露姊儿拚命抢回来
“三爷,露姊儿的手得请大夫瞧瞧,这祥不成的,红得厉害啊!”小杂役拿开临时用来冰镇的雪,见了那伤,直皱眉。“咦?露姊儿瞪我做什么?我有说错吗?这伤,你自个儿看看,有得你疼了!”
陆世平心口怦怦跳,每一下都在胸臆间冲撞。
她这是干什么?
此时自问,满满苦笑。
就为了一块木头,她从睡梦中惊醒,踉跄冲出,又不管不顾扒挖火堆就为一块木头啊,就是无法忍受如此的美材被恶待只是现下在苗三爷面前,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近似疯魔的行径?
“到我的‘凤鸣北院’吧。我那儿有对付火伤的上好药膏,你先敷着,能收奇效的。等方总管请来大夫,再帮你诊治开药,两不耽误,可好?”
她抢了木头后坐在地上,听到苗三爷关切的话语,鹅蛋脸傻傻抬起。
他居高临下,背着冬阳,面庞轮廓镶着薄光,五官反倒瞧不真切,唯有那双迷美的眼,潋滥着某种她描绘不出的幽光,很温柔的摸样。
她叹了气,在心里长长、长长地一叹,觉得像陷进泥淖里,却不想逃出。
真糟糕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