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时,她都惊懵了。
之后她胸中终能吐出气、舌儿能动、脑子能使了,再气、再恼火也只敢呐呐挤出话,顶多嗓调高了些
记得那时她问——
“你怎能那个这祥?你把琴卖了?你、你都没问我”
“问你,你就肯吗?”师妹插起腰,双眸瞠得比她还圆。
“我”明明是她在质问师妹,但气势压不过,她梗住声音。
“师姊也知的,地主赁给咱们这一块地,这些日子嚷着要收回。这些年,‘幽篁馆’也没背下什么钱,三位制琴老师傅膝下无子,年岁已高,手脚都不利索了,这‘幽篁馆’便是他们终老之地,再有,师娘的坟也在这附近唉!你说说看,能不把地买下吗?能不卖你那张‘洑洄’换银两吗?我这么做容易吗?不问便卖,你、你当我心安理得吗?”
瞧见师妹瞠圆的眼眶滚出两行泪,陆世平就啥气也没了。
是。师妹没错。
卖得好!卖得太好了!
至少,师妹让她的琴“嫁”了个“好人家”
然而啊,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试琴大会’上的事自然瞒不了多久。
后来师父听闻了,她抢先一步替当时外出、与地主商议买地的师妹认罪,说一切皆是她自个儿的主意,就想那张‘洑洄’能在天下琴师们面前露脸,想试试那张琴值多少钱,所以才弄出这么一场。
师父恨极了。
即便师妹后来返回‘幽篁馆’,跟她争着认罪,连师弟杜旭堂也随着她们师姊妹俩跪了整晚,师父依旧不肯原谅,气到都病倒了,自狠狠冲着她发过脾气后,便不言不语好几日。
陆世平实在没辙,这才灰溜溜地跑来师叔公结庐的湖滨木稚林求援,请师叔公回一趟‘幽篁馆’帮忙缓颊,但老人家还没允她。
至于今儿个之所以在湖上鼓琴,是因师妹捎来消息,说苗家三爷让人没了拈,欲访‘幽篁馆’拜见杜馆主她想见见这位买走‘洑洄’的萌三爷,好想好想啊,而师叔公则比她更想会会这位众人口中的“神人”因此才有了这场“打埋伏”在湖上以琴音相诱。
她暗忖,其实师叔公真的挺故意呢!
尽管不确定哪艘是苗家座船,他老人家就赌那位萌三爷受不住琴音召唤,自顾自儿且不着痕迹地在乌篷船中张扬本事。
呿,大抵他们琴艺高绝者,皆有相和相争的矛盾脾性,那位萌三爷还真的中招,不仅和琴而奏,还近船邀相见。,
“听也听了,见也见过,痛快了?”老人再问。
“嗯,痛快。”陆世平晃着上身,遥望明月,想起萌三爷指下的‘洑洄’,鹅蛋脸上有种朦胧又惆怅的温柔。
她无声咧嘴笑了笑,深深呼吸吐纳,语气一转轻快。“师叔公不也痛快得很?能跟得上您琴音轮变的人,这世间怕没几个,我许久没见您如此尽兴抚琴。”
“谁说咱痛快?咱不痛快!尤其被你败了一个大烂尾!”这笔帐还没算呢!
老人家直起上半身,抬手就要敲下。
陆世平也不知要避,只本能地缩缩肩膀。
他瞥见她刘海飘开的额上有伤,横着一道平整的口子,虽消肿许多,伤也不深,但仍触目惊心得很,这记爆栗便怎么也敲不下去。
陆世平纠眉闭眼等了会儿,痛没落下,她悄悄眯开两道眼缝儿。
“师叔公?”怎没教钏她?
老人突地叹息。“你师父发天大怒火,你首当其冲,打一开始就该先避避风头,你倒好,傻傻将自个儿往他面前送?正所谓小杖受、大杖走,他若罚你面壁思过、罚你长跪、请家法责打,你受着也是应该,但气到取长篾刀你避得也太慢。”一顿。“额上那伤再划长些,连眼珠子都要毁的。”
“师父是气极了,随手抄起一旁制琴用的篾刀砸过来,我登时血流如注,师父他、他也惊住了,他并非有意”眸眶温热,她咽了几下津唾才化开堵在喉间的无形块垒。
她抓抓额发掩住伤口,表情腼觍。
“师妹说,师父那儿尽管平稳下来,还是得请师叔公出面”
“那么,苗家老三遣人先送至的拜拈怎么办?”老人问得犀利。
她咬咬唇。“师妹偷偷将帖子挡下了,打算以师父病中休养为由,辞退对方的拜访。今晚苗家船在‘樨香渡’过夜,明儿个上岸该就收到消息,不会打扰到师父静养的。”
说实话,这次见师父发怒,她当真心惊胆颤。
但她被打得头破血流之后,师父头上顶着的冲天大火突然“逆”地全灭了,整个人被抽掉主心骨似的,不言不语、不怒不喜,仿佛力气用尽,对师妹和师弟也没再追究。
当晚,她裹过伤昏沉沉睡下,师父曾来榻边探看,她是知道的
就希望师父别再恼恨,希望师父真能谅解。
“对方登门来访,你们挡一回、两回、三回,能挡多久?”老人低哼了声,上身再次窝进躺椅里,慢悠悠道:“别忘了那小子问的事儿,就问那张破琴出自何人之手。他肯以重金买下,不弄个水落石出,他怎会罢休?”
闻言,陆世平眉心愈纠愈紧,不是因师叔公的“破琴”二字,而是越想越觉不安。唉唉唉,不管了!
愁眉苦脸的,她抓乱两边发丝。
现下是挡得了最好,挡不了也得硬着头皮挡,总得等师父心情大好再说啊!
大不了她她便私下再会会那苗家三爷,把事挑明了讲,还不成吗?
自‘洑洄’易主后,她禁不住打探起关于他的事,听说今年刚行过弱冠之礼。
说到底,她还较他年长。
她管得住师弟了,那、那该也应付得了那位苗三爷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