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行六

    故乡行(六)

    通常，交通肇事最难处理的是死者尸体，亲属常以此相要挟，要求这条件那条件，如不答应，就拉到交警队，车辆单位，或横于公路中间，拦截过往车辆收费，扰乱交通秩序。而交警运不回尸体，无法出具检验报告，影响案件处理。现在救护车已经开走，出警任务也基本完成了。

    但是，以许永顺为首的一群年轻人，死活不让把货车开走。车前排了黑压压一大片人，堵住去路。胖交警只好耐心陪笑，请他们让开，完不成任务回去不好交差，咱当兵的吃这碗饭不容易，有啥要求找领导解决，咱也做不了主，希望各位老兄体谅体谅。

    永顺这帮人多，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平时见大盖帽大气不敢出的人，这时也神气活现起来，你一言，他一语，像是声讨交警：司机带走了，死者拉走了，车再开走，不抓对方一点把柄，咋要求对方赔偿。交警保证，请村民相信，处理交通肇事国家有明文规定，交警队会公正处理，不敢胡来，谁胡来要负法律责任。交警解释得嘴冒白沫，村民始终抱着怀疑态度，他们有自己的看法，车队和交警队经常打交道，关系好，串通一气，一花钱找门路，处理就难保公正，车队是公家，城里人，有钱供你们吃喝，你们是黑了心的人，认钱不认人，戴大盖帽的没有好东西，吃了原告吃被告，等等，不堪入耳的话，一浪高过一浪。村民们说的情况或许在有些人身上发生过，自知理亏，几个交警被围在中间，头顶冒汗，纵使浑身是嘴，也无暇反驳，往日十足的威风一扫殆尽，一遍一遍保证，秉公执法，正确处理。

    交警一见许万中回来，如见到救星，讨好似的奉承。胖交警嘴更甜，左一声大叔右一声大叔，叫得比自己的亲大叔还要亲一百二十倍，大叔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大叔你最通情达理了大叔你再帮一次忙吧大叔你无论如何也要帮侄子一把大叔你千万不能看着侄子有难处不管吧大叔你是天底下最最善良最最乐于帮助人的人。

    许万中被交警的虚心假意感动了，答应再帮一次忙，实际上也是怕小伙子们胡闹下去，触犯了法律不好办。许万中双手举过头顶，示意大家静一静“老少爷们，交警把车开回去，是他们处理事故的程序，没有处理前，谁也不敢放车，大家要听从指挥，配合处理，万万不能再捅娄子，节外生枝，放他们走吧，啊。”

    永顺走上前，对许万中非常有礼貌地说：“万中爷，别说小子们不尊敬你老人家，你咋老帮外人说话？”

    “不是帮外人说话，车停在路上，货丢失了咋办？你们考虑过没有。”

    “把车开到庄里看管，他们要敢胡来，不公平处理，坚决不放车！”

    “车开走了，他们想咋处理就咋处理。”

    许万中说：“你们没有权力扣车，这样做是违法的。”

    “违啥法，人都死了，还讲法？”

    许万中说：“押了车就能保证处理公道？这样的事我见多了，不能头脑一热，乱来。”

    世国插言道：“万中叔，这些年你不在家不知道，明明死了，连个棺材也没人赔，永放媳妇疯了，谁赔一分了？永占死了，永发成了废人，俺这胳膊一到阴天下雨就疼，赔那一点儿钱，还不够看病，听他们处理，尽坑咱乡下人。”

    “你不可怜永强，也得可怜可怜梅大娘吧。”比照着永强，永顺叫刘梅为大娘。

    世详说得更干脆“连车带货卖了，也不让警察处理了，都省事。”一车货加上这辆还算新的汽车，少说也能卖个十几万，一定比赔偿的价钱高。

    哧地一声，有人笑了，交警撑不住也笑了。如果都这样办，还要交警干什么。

    许万中没笑，指指交警说：“这些人出来也是例行公务，别为难他们。”

    “万中，你这是替谁说话？”

    许万中陡然一惊，后脊梁上发麻，是谁直呼他的名字，猛一下猜不透。在许庄，大家称呼他，都是“万中”后边加叔、伯、爷甚至太爷，几乎无人直呼其名，这个意外促使他急切转过身，一瞧，慌忙招呼道：“旺水老叔，你老咋来了？”

    “咋，俺不能来？”许旺水老汉没好气地说。旺水老汉已经八十出头，眉毛头发胡须全白了，脸上皱纹一道道横着长，隔成一块块横肉，一脸的凶恶像，丝毫没有耄耋老人的慈眉善目、和颜悦色。他是惟一存世的“旺”字辈人，性格古怪，脾气倔强，认准一个理，任凭你说得天花乱坠不回头，平时出门少与人交往少，这个时候来到这种场合，实在出乎大家意外。

    “能来，能来。”

    年轻人见老汉如见救星，反对许万中的气焰更旺了。

    旺水老汉不理许万中那一套，稀疏的山羊胡子翘得高高的，当当当，镶铁头的拐棍捣着水泥路，怒容满面，呵斥道：“你算不算许家子孙？你忘没忘记祖宗留下的话？”

    许氏先祖修正公，以一双筷子和十双筷子做比喻，告诫后人，和睦相处，互相帮助，齐心协力，同舟共济，作为祖训，赫然写在家谱显要位置，要求子孙牢记。违背祖训就意味着大逆不道，族人共诛之。

    老汉搬出祖宗压人，许万中可担待不起，急忙辩解说：“侄儿啥时候也不敢忘记祖训，可咱也不能干违法事呀。”

    “违啥法？天塌了俺顶，犯法了俺去坐牢！你不用管。”

    “俺给你送饭，爷。”世详小声嘟哝说。

    “别打岔。”永顺说。

    “老叔，别生气，事出来了，咱得配合交警处理，不能胡来。”

    旺水老汉才不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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