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川不同则民俗不同,水土迥然则民风迥然。
泌阳山水养育出的泌阳人在驻马店市所辖九县三区中十分独特,若即若离地飘浮于其他八县三区人之外,相当孤立,被嘲笑、讽刺、挖苦、孤立的典故、笑话和顺口溜比比皆是。说“确山石头遂平沙,泌阳人生来爱耍叉”确山的石头多,遂平的沙质量好,而泌阳人生来爱耍花招,不诚实,不可靠,不能轻易结为朋友。说“泌阳人能”驻马店市所辖县区中泌阳人最聪明,善于算计,小算盘打得精,与这样的人相处弄不好就吃亏。说“泌阳人小气”酒席之上,不管坐多少客人,只摆放一个酒杯,比大核桃小,比小核桃大,酒壶嘴细如针鼻,斟酒如滴油,一泡尿的工夫才斟满一杯酒,客人都用一个杯子喝酒,一个人喝了另一个人喝,另一个人喝了再一个人喝,谓之细水长流,酒量小者被灌醉了,酒量大者想多喝没杯子,干着急,即省酒省钱又不失体面,其精明可见一斑。说“泌阳的炮——独捻”吝啬到了极点,连皆大欢喜的过年炮也盘算着,抠门。说“泌阳不背,山沟不土,能人太多,工作难作”据说这是外人在泌阳当县官几年,工作一塌糊涂,最后被排挤走,灰溜溜地离开,丢掉乌纱帽后,由衷地发出感慨,意在指泌阳虽处山沟之中,泌阳人却不是任人驱使的土老帽,能人太多,排外思想严重,拉帮结派,光往歪处使劲,外人纵有天大本事也干不好工作。说,泌阳县是“马户县”泌阳人被称为“马户”若污辱某个泌阳人,直截了当地称其为“马户”被污辱者必定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又说“泌阳人是箩头”某人不怀好意地介绍某人,不直接说是泌阳人,而说是箩头县的,别人便知某人是泌阳人了。箩头是泌阳方言,就是箩筐,被用来替代泌阳,泌阳人便感到受了极大污辱,往往心怀愤恨,怒目而视;若是胆大者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事,回骂道,箩头?你!这话够狠的,就是把对方贬低为粪土之类,装在箩头里?到地里作肥料关于贬低泌阳和泌阳人的话俯拾皆是,外人说得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泌阳人听得气恼不已,怒目横眉,胸脯鼓胀,脸色铁青,脾气好的充耳不闻,忍气吞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自己不是泌阳人;若遇脾气暴躁的斗士,便气冲霄汉,怒发冲冠,大丈夫可杀不可辱,奋起还击,轻则对骂,吵吵闹闹,脸红脖子粗,重则挥拳相向,大打出手,几至于血肉横飞。污辱者仅仅过过嘴瘾,没捞到更多便宜,孤立的泌阳人也没有占上风,两败俱伤,好端端的朋友做不成了,从此反目成仇。
泌阳人给人的印象不好,常常作为讥笑对象,长舌妇说,长舌男说,你不说他说,他不说还有人说,纵使你是王公大臣,天下英雄,只要是泌阳人就挡不住成为讽刺对象。“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作为天下之至尊的周厉王尚且对百姓之口没有办法,更何况区区泌阳人?斗士每每为捍卫泌阳人的尊严和形象作不屈不挠地斗争,费了不少口舌,挥了不少拳头,生了不少气,得罪了不少人,泌阳人的形象却没有改善,贬损泌阳人的人前赴后继,贬损泌阳人的笑话层出不穷,于是,似有所悟,凭单薄的力量不能扭转外人的印象,不再徒费口舌和拳脚,进而偃旗息鼓,任外人随便说吧,泌阳不光自己一个人,让他们说吧,让他们讽刺嘲笑吧,让他们贬损吧,反正长不到身上,不影响吃不影响喝。不管是斗士倒下了,屈服了,还是想开了,心胸豁达了,总之,越来越多的泌阳人收敛了锋芒,不做无谓的鲁莽的还击了,有口气不如留着暖暖肚子。久而久之,很多泌阳人便不承认自己是泌阳人,似乎作为泌阳人是相当丢脸的事,见不得人,被问及籍贯时,有的含糊其辞,有的将母亲、妻子的家乡作为自己的家乡,有的则干脆不向外人透露,以至于同事相处多年,竟不知其故乡。
沉默的泌阳人没有气馁,没有屈服,没有悲伤,化羞愧为力量,忍辱负重,不在口舌、拳头上逞英雄,把更多的精力暗暗用在了发展经济上,用在了创造财富上。火山沉默不是没有威慑,狮子熟睡不是没有威严,沉默久了总要暴发,熟睡久了总要醒来。当泌阳人再次成为瞩目焦点时,众人不得不再发感慨:泌阳人就是能,有本事,有能耐,有魄力,短短几年就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
二
泌阳名字独特,泌阳县独特,泌阳人独特,处处独特,里里外外都独特,仅仅是“泌阳”的“泌”就有不少人读错写错,丢了脸面,吃了苦头。
蒋冯阎大战中的荒谬事,泌阳就脱不了干系。1930年5月,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在河南进行大规模战争,双方投入100多万兵力。战前,冯玉祥和阎锡山为了更好地讨伐蒋介石,商定率军在河南北部的沁阳会师,然后集中兵力一举歼灭驻守在河南的蒋军。但是,冯玉祥的一位作战参谋在拟定命令时,误把“沁阳”写成“泌阳”泌阳在河南南部,沁阳河南北部,二者相距数百公里。这样一来,冯玉祥的军队误入泌阳,贻误了聚歼蒋军的有利战机,让蒋军争得了主动权。在近半年的中原大战中,冯玉祥军队处处被动挨打,最后导致中原大战以蒋介石的胜利、冯玉祥和阎锡山的联军失败而告结束。“泌”与“沁”仅仅一撇的差别,如果作战参谋不写错,冯阎联军不失去战机,蒋介石战败,历史很可能改写。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这貌不惊人的一撇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进程。
外人不光难以写正确“泌”字,发音也难读准确。“泌”字常用的读音是“mi”常用的词组是“分泌”、“泌尿”若对泌阳不了解或者没有牵扯的人,很少知道“泌”不但读“mi ”还读“bi”时常有外地人在驻马店问路,把“biyang”读作“miyang”遭到自以为了不起者的嘲笑。
其实没有必要嘲笑别人,在嘲笑别人的同时,自己却犯了一个更加荒谬的错误,因为在本地人口音中,几乎千篇一律地将“泌阳”读成“beiyang”因而才有“泌阳不背”的押韵。习惯成自然,如今,在驻马店将泌阳读作“beiyang”被视作正统,理直气壮,正大光明,而读作“biyang”倒成了旁门左道,歪理邪说,要遭讥笑,被视为胸无点墨。
没有人能将汉字认完,特别是在方言和专有名词方面,汉字的特定读音更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如果外人将“泌”写错读错还有情可原,那么,最不应该饶恕的是泌阳人自己编写的泌阳县志,1994年版目录14页,赫然将“泌阳”写作“沁阳”作为对本地历史、典故十分熟悉的学究们,作为传之于久远的地方志,作为本县的脸面,外人了解泌阳的重要渠道,竟然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贻笑大方,贻误后人,实在不能原谅,拉下去,每人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三
在经济、交通不发达的古代,地理环境和地理位置尤其重要,决定着城市的历史、地位、沿革、民俗、民情、发展、成长等等,正是独特环的环境独特的山水造就了独特的泌阳县创造了独特的泌阳历史养育了独特的泌阳人。
泌阳县系浅山丘陵区,为伏牛山与桐柏山余脉的结合部,东、南、北三面为山所包围,独独西边为开阔平地,为南阳盆地的东边缘,境内山峰众多,能书其名者165座,海拔700米以上者14座。其中白云山海拔983米,山势雄伟,俯环众山,为驻马店最高峰。从白云山向东眺望,直至波涛汹涌的大海,皆为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可以说,白云山是西部山区向东发展的最后疯狂,是强弩之末,是平原与山区的分界点,是江淮两大水系支流的分水岭,有“一山分二水”之称,东流为汝河为大洪河为淮河;西流为泌阳河为唐河为汉水为长江,有“泌水倒流”之说,列泌阳“古八景”之一。正如泌阳的方方面面与众不同,泌阳河没有随波东流,而是标新立异桀骜不驯地向西流,为世所罕见,成为独特的一道风景。
三面环山,一面平坦,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泌阳通往外界的道路当首选同处盆地另一端的南阳,况且南阳历史悠久,人杰地灵,孕育了“商圣”范蠡、“医圣”张仲景、“科圣”张衡和“智圣”诸葛亮,在华夏大地有着崇高的地位,泌阳归南阳郡管辖不管官员还是百姓都心悦诚服。泌阳作为南阳的下属,被南阳管辖了几千年,方方面面事无巨细无不深受其影响,经济、交通、贸易与南阳紧密相联,民俗、民情、方言与南阳相似,是水到渠成的事,与驻马店相近却少有来往。历史的车轮滚动到了1965年,驻马店地区成立了,一纸行政命令生生将泌阳从南阳怀抱里分割走了,归之于几乎没有血缘关系的驻马店,很有些把别人的亲弟抢过来当干哥的的滑稽。
驻马店市所辖其他八个县都有数千年的历史,各自创造过辉煌成就,闪耀过明亮光芒,尤其是大名鼎鼎的汝南郡,疆域最大时向东管辖到今安徽蚌埠、蒙城一带,六七百里之遥,却独独没有管辖近在咫尺的泌阳,故泌阳从诞生那天起就少受驻马店一带的影响,从骨子里说,泌阳是南阳历史文化熏陶出来的县,泌阳人是南阳历史文化培育出来的人,文化、历史、风俗、民情、语言、行为方式、思考问题的角度、处事方法等等,深深地刻印着独特而醒目的烙印。故泌阳人泌阳风俗泌阳民情泌阳方言与驻马店截然不同,独立特行,不是一块玉,有明显的裂痕,遭到一些无聊人的嘲笑、讥讽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
驻马店城市的历史很短,满打满算不过百年,尽管有些文化人从故纸堆里找出有关记载,以明成化十年(1474年)在驻马店建立驿站为源头,妄想将驻马店历史拉长,吹嘘得悠久,但说白了驿站就是客店,不过是骡马吃喝拉撒睡歇歇脚的地方,是为胯下之物所建,根本不足以作为城市发展的源头,更不能成为悠久历史的凭据。退一万步说,即便牵强附会得有板有眼,也不过五百余年,在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国,羞于说出口,有关公面前舞大刀的自不量力。因而驻马店是座移民城市,绝大部分人都是周边几个县迁来的。
有趣得很,那八个县的人没有太大区别,或者说没有显著标志,新蔡人与平舆人不好区分,西平人与遂平人不易分辨,上蔡人与汝南人常被混为一谈,但是,若泌阳人一出场,立刻就能被准确地辨别出来,言谈举止、行为方式都贴着明显的标签,这是公开的秘密,某人若是泌阳人,别隐瞒,徒劳,就像秃子头上趴个跳蚤,自己看不见别人看得清清楚楚。
辨别泌阳人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口音了。泌阳人说话的口音较为独特,就是说话“狠”“艮”去声较多,用平常人的说法叫做咬字狠。只要泌阳人一开口,哪怕只说一句话,也能被准确地判断出来,屡试不爽。比如说,泌阳人说某人最好了,就成了“某人贼(去声)好了”结果好人成了贼。
泌阳的土话最多最丰富,由于历史和地理原因,驻马店与泌阳分隔太久了,语言差别很大,分歧很多,骤然间生生融合到一起,非一朝一夕能够磨合成一个整体,以至于对于泌阳人的话听得糊里糊涂,一知半解,甚至误解。简单举几个例子:
一泌阳乡下人去卖红薯,碰见两个不务正业的青年,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便宜,双方发生争执,两青年依仗自己是城市人,盛气凌人,满嘴喷粪,泌阳人忍无可忍,抄起刨红薯的钉耙怒吼道:“再噘,俺酥你!”一青年听后茫然,另一青年与泌阳人打过交道,深知这句话的深浅,更知道泌阳人说这话的份量,连忙拉同伴逃之夭夭。这话着实厉害“酥”是名词用作动词,就是像捏脆瓜一样把对方打得酥碎,够狠的吧?比“揍扁你”更简洁,更具威慑力,更让人毛骨悚然。
一泌阳人去商店买棉鞋,向服务员指示说:“雪(xuo)头儿多少钱?”服务员一脸茫然,不知“雪(xuo)头儿”为何物,愣了愣神,恍然明白过来,恨恨地骂道:“要削头回家削你妈的头去!”
一泌阳妇女排队买东西,一小伙子不排队,往前面挤,排队的人都装作没看见,心怀怒气而不敢言。独独泌阳人爱打抱不平,看不惯总是勇敢地站出来说两句公道话。泌阳妇女怒斥年轻人“你看你,咋恁恶哩?”在那么多人面前不排队,小伙子耍了威风,逞了英雄,正在洋洋得意,突然有人泼凉水,而且半懂不懂,但“恶”极响亮,听得清清楚楚,以为把他比作了南霸天黄世仁刘文彩之类的恶霸地主,时值“文革”这样的比喻无异于最恶毒的谩骂,比骂娘还难受,小伙子怒不可遏,冲上去跳起来挥拳向泌阳妇女砸过去。没想到泌阳妇女学武多年,身手敏捷,抬手迎上拳头,抓住小伙子的手腕凌空缠绕半圈,抬起脚,稍稍使劲,噔噔噔,小伙子脚下失去根基,摔了个狗吃屎,引来一片哄笑。
一泌阳小伙去医院五官科看病,女医生问他哪儿不舒服,泌阳小伙说:“二根儿疼”“二根儿”就是耳朵,女医生以为是小伙子的生殖器疼,有意调戏她,怒形于色地大骂:“你的二根儿长到头上了吗?不识字摸摸招牌,这是五官科,不治生殖器!”
一泌阳母亲教儿子学儿歌,教一句儿子学一句:
山老鸹,胖墩墩(den),我到姥儿家住一春(cun)
姥儿娘看见怪喜欢,妗子看见瞅一眼。
妗子妗子恁白(不要)瞅,豌豆开花儿我都走。
豌豆白,我再来
一板儿(一直)住到砍花(棉花)柴(cai)。
搭(从)哪儿走,搭山走,山里有石头儿。
搭河走,河里有泥鳅(ciou),大哩开(逮)不着(zhu)
小(siao)哩乱出(cu)溜,出(cu)溜到南场里
碰见个卖糖哩。
啥糖?
打糖。
打给爷(yie)尝尝。
粘着(zhu)老爷(yie)嘴,给老爷(yie)舀口水。
粘着(zhu)老爷(yie)牙,给老爷(yie)舀碗茶(ca)。
卖糖哩,恁走吧,俺娘出来没好话!
高底儿鞋,牡丹花,一脚(jue)踢恁个仰摆叉。
儿子上幼儿园了,老师问谁跟爸爸妈妈学过儿歌?儿子兴冲冲地站起来说“老师,俺学过。”就把妈妈教的儿歌从头到尾背一遍,老师和小朋友们听得满头雾水,老师笑弯了腰,小朋友们笑出了鼻涕,教室里闹哄哄,但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一户泌阳人迁到驻马店不久,儿子带同学到家里玩,进门说:“叔,我同学来玩哩”泌阳人待人热情,儿子的同学也是客人,到了吃饭时间叔不让走,非要挽留同学吃饭。吃完饭儿子送同学出门,同学问怎么没见你爸呢?儿子说,俺叔就是俺爸。同学越发糊涂了,叔是叔,爸是爸,叔怎么是爸呢?儿子费了好大劲才解释清楚,怕人嘲笑,从此改了口,叫爸而不叫叔了。在过去,泌阳人从没有将父亲称作爸的,称呼五花八门,伯,爹,叔,答,大,仅仅对父亲就有多种称呼,至于对其他人的称呼更是千奇百怪。
泌阳人说话“艮”“狠”口音特殊,方言独特,印记显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泌阳人一但打上故乡浓重口音和方言的印记,很难涂抹掉,就像脸上的黑痣,不费一番大功夫不会出效果。故有些人在外地生活多年,有意改变或隐匿家乡口音,但效果并不太好,一张嘴还是能轻易被人探知籍贯,想隐瞒着实不容易。
月落星沉,日升日降,经过几十年的磨合,泌阳人由格格不入慢慢融入了驻马店的大集体,方言被听懂了,口音被接受了,与此同时,泌阳人也在刻意改变自己,以适应环境,尽可能减轻浓重的口音,减少较多的方言。如今,在驻马店形成一种独特而有趣的现象,就是泌阳话常用来调侃,如同电视娱乐节目中常常用东北话来增加欢快气氛一样。
酒席上几位朋友喝得醺醺然,某人端起酒杯用泌阳话说:“来,整,谁不整俺噘(j黣骂)恁。”于是,朋友们在哈哈嘻笑中举杯,这里没有鄙视泌阳方言的意思,只有增进友谊的快活。
上级对下级发脾气,下级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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