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临淄城门外,正是杏花初放时候,佟雪个却无心赏花。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情绪变得很不安宁。“破云,为什么这里的人对我指指点点的?我长得很奇怪吗?”佟雪个扯了扯武破云的袖子。她自小体弱多病,别说没出过远门,连家门都很少踏出去过,而现在经过她面前的路人,无不死盯著她直看,她有些窘,有些怕。
“你长得不是奇怪,是太美丽了,那些人盯著你看是因为以为看到仙女了。”武破云轻笑。雪个不仅肤白胜雪,骨肉匀称,那空灵的秋波,眉宇间一股淡淡的愁,别有一番惹人爱怜的柔美,这非但在武破云脸上找不到,就是已为人妇的风波臣,也从无这样的风韵。
“我要是仙女,就马上变不见,才不要让他们这样看呢。”雪个轻咬下唇“有些人的眼光好讨厌,好无礼喔。”有些男子的眼睛在她身上肆无忌惮地逡巡,彷佛他们是饿狼,而她是一块肉。
雪个口里的那些人,武破云一一瞪回去“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睛挖掉!”她相信,要不是她背上的剑吓人,这些流着口水的男人,一定会一窝蜂涌上,围著雪个从姑娘贵姓问起,问到生辰八宇找媒婆合婚为止。
一干男人纷纷低头走避,口中念念有词“疯婆子!凶巴巴的!”
“再说,把你们的舌头割掉。”武破云暴喝,刹那间,放眼过去,看不见一个两脚的雄性动物,只有女流之辈在鼓掌叫好。
真有你的。雪个露出一抹微笑,梨涡乍现,周围的女子看在眼里,莫不槌胸顿足。
同样是女人,怎么会差那么多!
进了临淄城,遵照武岳阳的指示,找到降龙客栈时,已近黄昏。
客栈极大,四方形的院落,一重又一重,每一处都住满了人,庭中廊上,有就地摆出各种货物来交易的贩夫,几乎成了一处市集。但,最后一重屋子却别有洞天——有人在门口把守,听说店主保留这一座院落,是为了招待身分特殊的人。
“两位姑娘,你们运气真好,西厢刚好有人退房,打扫完后,你们再住进去,要不要先用晚膳?”小二笑咪咪地说。虽然也有别人在等房间,但为了留住如花美人,一饱眼福,他不惜得罪先来的客人,把房间留给后到的她们。
“好,小二,来两个馒头,几样小菜。”武破云说。
“我们要在那里吃?”雪个指着前厅。那里正有一堆男客人看向她们。
“是呀,你不饿?”她可是饥肠辘辘了。
“饿呀,可是,那里有好多人,我不习惯。”雪个轻蹙著蛾眉。
“这里是客栈,人当然多。”
“破云,我们等房间好了,在屋里吃好不好?”在那些男人的目光下吃饭,她食不下咽。
“好吧,好吧,我们到花园走走好了。”武破云转过脸“小二,房间好了,麻烦叫我们一声。”她当然知道雪个在怕什么?有些男人的眼睛,老在她们身上打转,她是无所谓,但,雪个可吓坏了。雪个毕竟和她不同,她仗着武艺高强,胆也就大了;而雪个是个足不出户的闺秀,对那些如豺狼的眼神,自然感到害怕。
来到后花园,武破云坐在凉亭,**还没坐热,就不耐烦了。
“花园风大,我们还是回前厅好不好?”她是为雪个着想。虽然雪个的身子骨比以前健康了,可是,她还是给人一种弱不禁风、需要呵护的感觉。
“不好,你看,夕阳好美喔。”雪个仰望红霞。她才不要回前厅,这里没有放肆的眼光,她感到自在多了。
“哪有你美!”一个粗鄙的声音冒出。
武破云警戒地看着来人,有五个不怀好意的汉子,是练家子,不过只有是三脚猫的功夫。武破云表情不屑,本想拿这些人活动一下筋骨,但是,她感觉到躲在她身后的雪个手颤脚抖。打杀的场面,总是血腥暴力,为免吓著雪个,她决定替他们省下膏药费,放他们一马,于是拉著雪个往反方向快步走,但五名男子紧跟在后,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蠢样。
忽地,一名黑衣男子一个纵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美人,别急著走,我们还没认识。”
“谁要跟你认识?滚开!”武破云扬一扬手上的宝剑。
“哟,还是个侠女。”其他四名男子分站一方。
这些人想做什么?佟雪个吓得上下牙齿对打,紧偎在武破云的身后。
武破云语气绝不唬人“再不滚到一边去,休怪我刀剑无眼。”这群蠢蛋,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拿性命开玩笑。她剑一出鞘,非死即残。
“只是做朋友,何必动干戈?要是不小心弄花了你的脸,我只有娶你进门罗。”此话一出,众男子一起发笑,非常轻薄。
“哼,贱嘴。”武破云两眼射出两道怒光,一挥掌,一道掌风打在说话者的脸上,后者捂著辛辣的脸,嘴角溢出红红的血,其他人见状,一涌而上,想以多欺少。
武破云气定神闲,正要出剑时,一个轻微的步音传入耳内,她知道有高手接近,在敌友不明的情况下,她只以拳脚功夫打退眼前五人,全神贯注在距离越来越近的高手身上,蓦地,一道剑气像水银般轻泻,眼前光芒闪耀,什么也看不到。光点散去,只见登徒子抱头鼠窜,脸上大概都开花了。
不出所料,来人功夫不差,而使的招数竟是她也会的流星剑法。
流星剑法源自封胜世家,共有七七四十九式,他使的是第二式,武破云暗忖,他是封胜世家的人。
“两位姑娘受惊了。”一个身材高大,外貌粗犷的男子从一扇拱门走出来。他是武林少主,文左烈。
“鸡婆!”武破云没好气地说。对付那些鼠辈,帮她,等于是侮辱她。
“不要这样说嘛,人家也是路见不平。”雪个道,回眸时正好与文左烈的眼神相交,心内一阵悸动,她连忙把目光收回,这人的眼神好深邃,像一潭湖水。
文左烈怔了怔。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玉洁冰清、美得不可方物都不足以形容她于万一,他想能倾国倾城的就是这等美女。
“看什么看,我们走。”武破云横了他一眼,挽著雪个往里面走。所有看到雪个的男人,很少有不失神的,也很少不起歹念。这个也不例外。
“姑娘”文左烈着急了,不由自主地跟在她们身后。这一生,他还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认识一名女子!
“小二,房间好了没?”武破云问。原先她对拔刀相救的男人还有点好印象,现在,印象坏到家了。他跟那五名想一亲芳泽的杂碎有何不同?都是登徒子,只不过他长得比他们好太多了。
“小二,落花苑现在有空房间吗?”文左烈问。
“马上给您挪出一间。”小二脸上出现一个讨好的笑。
哼,谄媚得像条狗。武破云往小二的身后看。没尾巴啊!
“让这两位姑娘住到落花苑,好好招待。”文左烈吩咐道。
“是、是、是。”小二像接到圣旨般,马上就去办,也不问问她们的意愿。
原来是要给她们住的。“小二,我们不住那儿。”武破云在小二身后喊,但小二显然有重听。
“姑娘,落花苑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时时有人守卫;而厢房是龙蛇杂处的地方,难保有人对你们心怀不轨。”文左烈别有深意的看着雪个。
“心怀不轨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武破云急急挽着雪个的臂膀走,活像雪个会被他看少一块肉似的。雪个什么都不懂,心里只有好人,没有坏人,很容易被那种披着羊皮的狼骗了。她有责任保护雪个。
雪个不经意的回过头飘了一眼,他还站在那里。
文左烈轻轻的牵动嘴角,浮起一抹笑,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
夜间练剑是文左烈多年来的习惯。
一声低啸有若龙吟,文左烈手上的名剑离鞘而出,室内顿生漫漫剑雨,第一式蛟龙出海,第二式大鹏展翅一直练到挥汗如雨下,他才略微喘口气。
今夜是怎么回事?第四十九式练不好也就算了,但若第一式到第四十八式都练不顺畅,就太不应该了。适才练剑的时候,总有一个飘飘渺渺、似梦似幻的影子,萦萦绕绕,徘徊不去,让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他细细思索,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使他分心的、盈怀的、飘渺的影子是什么?
文左烈收起剑,步出密室外,这才发觉东方已经露出曙光,鸟鸣开始在枝头此起彼落了。文左烈犹自伫立著,出了神;直到一串冰冰凉凉、圆圆滚滚的露珠,由他的头上跌下,落入衣袖中,他才猛然的惊觉到天亮了。
他抬起头看,发觉自己正站在一株杏花树底下,刚刚那串露珠,就是由杏花瓣上跌下的。那一簇簇的杏花,沾满了夜里的露珠,在朝阳的照射下,散发夺目的光采,而朝阳下的杏花,娇妍胜于朝云。他的心头陡地一震。
“啊!”他轻呼了一声。练剑时飘忽的影子,原来就是客栈里遇到的姑娘。
那对脉脉含情的如梦明眸,教人难忘。他摘下一枝杏花,拿回书房,养在瓶中。整个黎明他对着杏花,深深的望着、瞪着,似乎在思索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长到这么大,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境,不曾有一个女孩攻进他的心房,此刻,他平静到近乎死水的心湖大不如从前,不止像一颗小石子丢进湖心,只泛起阵阵涟漪,比较像一块巨石投入湖心,掀起的是大波浪。
突然,他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重重地往桌上一拍,站起身来,喃喃自语:“我要去找她!”至少知道她的名字,不然连想的是谁都不知道?
走到窗边,打开紫檀木花格窗,往外瞧了瞧。天还不算太亮!他有些心急。
就怕她离开客栈走了。
小二不理会武破云的抗议,坚持要她们住落花苑,否则请到外面喝西北风。其实,武破云也只是做做样子,落花苑不但像皇宫有卫兵巡逻,而且房间清雅,采光良好,就连茶水也不是一斤一文钱的荼渣泡的、而是杭州上好的龙井;更重要的是,皇族般的享受,平民化的收费,这么好的事,哪有拒绝的道理。
但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男子会对她们这么好,安的是什么心?她用肚脐眼想就知道——讨好雪个,第一印象很重要,因为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雪个,你要小心那个多事的男子。”武破云煞有其事地说。
“啊,他怎么了?”雪个诧异地问。她觉得他满像传说里的英雄人物,俊伟、魁梧、内敛,彷佛一个瞪视,就能把敌人吓到破胆。
武破云将眉一挑“他呀,对你有歹念。”
“瞎说,你不要把别人的正义感想成有所企图。”雪个笑说“还有,你怎么知道他对我有意思?说不定是对你。”破云老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对她有非份之想,她哪有那么大的魅力?
“你真的很迟钝!他看你的时候,那种惊艳的表情,你没看出来?”武破云自嘲似地笑了笑“他看我可没像失了魂的样子。”
“他有你说的那个样子?”她有些不可置信。她只看了他一眼,很短暂的一眼,在这个年代,女子是不能正视男子的,否则会被认为是**,所以她不敢多看他第二眼,以致不知道破云说的情形。他真如破云说的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人不像看女人会看到流口水,他似乎不把女人看在眼里。
“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我敢说他是多情种,一定有很多女人为他伤心。”破云撇撇嘴。
“你怎么看出来的?”雪个张大了眼。
“直觉。”其实,说直觉是不负责的说法,因为,她认识的男人寥寥无几,除了师父和师伯、师叔外,就剩下曾是假男人的风波臣,她对男人根本是一无所知,和雪个同等级。但是,她对所有想接近雪个的男人,就是有一层戒心。
“直觉?”女人的感觉向来灵验,可是她的跟破云的感觉却有了分歧,她觉得那男子不像多情种。现在该相信谁的?
“听我的准没错,不要上了那男人的当,他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破云越说越起劲。基本上,她对男人没一点好感,尤其是俊男;镇上的香莲就是很好的例子,她相公士美进京赶考高中后,休妻信一封,另娶相国之女。
她更佩服风波臣,居然肯跟三千个女人共用一夫,真不知是爱情的伟大?还是女人太傻了?
“不知我们要待在这里多久?他知道我们住的地方,要是纠缠不清,怎么办?”雪个心慌了。她被破云的话吓到,相信了他不是好东西。
“有我替你把关,他绝对接近不了你。”破云拍拍她。
“好讨厌,女子出门就是有这种令人厌烦的事。”雪个悻悻地说。
“你哟,叫你不要来,硬要来,没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长得又美呆了,开始有麻烦了吧。”破云有些嗔怪。当初,她很不赞成让雪个来,可是,风师叔一脸的卖关子,又说雪个非来不可到底有什么玄机?她猜不出来。
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带雪个出门真的是很吃力的事,又要小心她受风寒,又要顾虑她身体的状况,一路上,她们走走停停,从函谷关到临淄原本最慢一个月就可以到达,她们却走了快两个月,比老太婆走得都慢。
还要赶苍蝇,这点她从不怀疑。雪个貌赛西施,垂涎她美色的苍蝇,应该不只一只,会陆续飞到。
“我只是想为波臣尽一份心力。”雪个委屈地说。她知道自己带给破云很多不便,没有她,破云早就到临淄了,说不定也盗取到了金鸡筝。
封胜世家的人很自私,又没侠义心,连巽太子亲自带万两黄金来买金鸡筝,他们都敢欺君,推说没有,所以,她和破云才决定用偷的。
“我不是在责怪你,唉,我夜闯封胜世家时,留你一个人在客栈,实在放心不下,要是有坏人趁虚而入”破云咬了咬下唇,不再说下去。
“落花苑有人在巡守,很安全的,而且你要是不在,我就躲到床底下等你回来。”雪个天真的说。
她有雪个不知愁的一半就好了。“我明天夜探封胜世家。”破云突然这么说。
“这么早?会不会太草率了?”雪个错愕地说。
“在你还没有造成轰动以前,我行动起来比较不会分心。”破云的忧心写在她脸上。可不能救了波臣,却赔了雪个。
“我不会造成你的负担,这段期间,我绝不踏出房门半步,这样就不会招蜂引蝶了,破云,先观察一段时间,好不好?”雪个央求。
武破云摇头“就明晚。”她是很固执的。
“破云,你忘了武师叔说封胜世家是龙潭虎穴,不是那么好闯。”雪个吞吞吐吐地说“你要是有个闪失,那我怎么办?”一层水雾遮住了明亮的双眸。
“不会那么倒楣啦。”武破云擦拭她的泪水“真要有危险,风师叔会卜不出来?”
“话是没错,但,我们还是先想办法混进封胜世家。”雪个吸了吸鼻子。
“怎么混进去?除非你嫁给文湖星的儿子。”武破云起了个捉弄她的念头。
“人家跟你说正经事,你却在开玩笑。”雪个噘起了小嘴。
“我也是说真的,不过,听说文左烈和司徒家的千金订亲了,你只能当小了。”一路上,她打听了不少封胜世家的事。
雪个微微咬著扁贝的门牙说:“好吧,只要能拿到金鸡筝,叫我做文左烈的妾也可以。”为了波臣,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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