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来大碗牛肉面馆”今天老早就关上铁门。铁门内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六十开外的店老板唐方叉著腰,横眉一瞪,像极了凶煞金刚。
“没错!你们想再听一遍的话,不成问题!限你们在一年内赶快结婚生子!否则,我就不承认你们这些不孝丫头是我的女儿!我唐方没有这种不懂体贴亲心的女儿”
又来了!通宵改剧本,连赶了十二小时,近午才睡又被挖下床的唐家长女唐海波做了个“真要命”的表情,叹息复叹息!就知道老爸一年一度的“同学会后症候群”又告发作,只是今年他特别认真——显然老爸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拜托!老爸!我今年才二十三岁,而且每天有忙不完的事,要录唱片、排表演、演电影、舞台剧、赶剧本,外加应付那些苍蝇蚊子记者!结婚?做大肚婆?至少等我三十岁以后再说吧!”唐海波晃晃满头蓬松如醒狮的及腰发发,连打呵欠都不忘摆个明星架势!想提醒老爸爸:要套牢我?还早呢!
“爸,我也才刚毕业执教没多久,要学习进修的地方还很多”全家最乖巧的二女儿唐海宁也轻蹙起眉头。反应最夸张的就属唐家小三唐海亭了!她抱着肚子笑了个够,一点也无惧于老爸那双会吃人的眼睛,一脸鬼灵精怪地说:“爸,别闹了!我才十二岁!你不会把我也给算进去了吧?我连青春期都还没正式开始!发育还没完全哩!何况我是独身主义者,我要架游艇环游世界,对男人、婴儿、尿布、奶瓶兴趣缺缺,你别假了!”呵呵!现代的儿童可真是早熟啊!
虽说唐方以前在部队有多威风、小伙子们对这个有“雷霆神”外号的长官有多畏惧惊服,可是,他的那一套在他家这三个娇娇女身上可起不了任何作用。
听听看唐海亭那副“小教父”口气,反了!反了!天理何在?这就是他那可怜老婆牺牲在产房里换来的丑不隆冬的小女娃吗?居然还一副人小表大的模样对老爸说“别闹了”这种新新人类的话?唉!这都怪他平时太宠她们了,骄纵过度的结果就让她们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了!尤其是唐海亭——他四十八岁那年摘下的一颗宝贝珍珠,现在不折不扣成了唐家一号掌门的小魔头!
“你们统统给我安静!我说嫁就是嫁!限你们在一年内各自找对象!唐海亭!把你的嘴巴明起来,我说的不包括你;老大、老二!你们俩给我听清楚!只有一年期限!到时候你们没有给我这个老爸一个交代,我就亲自挑女婿把你们统统押去嫁掉!”
“爸,你是不是生病发烧了?”唐海波直冲到唐方鼻尖底下去。
“发烧?我正常得很!我是感触!靶触呀!”唐方一把解下围在腰间的米黄围巾,扔到砧板边,拖来一把红凳子跨坐下。然后,真是一副感触良深的口吻说道:“看着当年的同学、同伴个个家庭兴旺、儿孙满堂,人家全升级当祖父了,甚至还有人已经当了曾祖了,只有我一个老头拖拉著三个不孝女儿,没有个胖孙可逗乐,若要盼曾孙,还得再等上二、三十年!我老唐这把年纪,可没有那个福气好捱呀!敝只怪你们的妈没用,吐皮不争气!要是当初生个儿子,可能还听话些,还胜过三个不孝女儿,每次使唤你们,都不动”
哀兵之计!老套!不过,这唐家女儿可是个个有艮心的,明知是老爸的计谋还是会中计,尤其是老二唐海宁最心软了——
“爸,我们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我和姊都还年轻——”
“年轻?我在你们这年纪”唐方打住了。
一般通俗剧里的老父亲都要顺水奔流似的来上一段“我在你们这年纪早就成家立业,肩挑一家重任”之类伟大的话,可是这种情节和他的人生不太符合。
唐方打了半辈子光棍,好不容易讨了房年轻媳妇,在三十七岁才初尝人父滋味,四十八岁得么女,而才三十出头的年轻老婆因难产而抛下他们父女四个人生写到这里还是半篇零落。唐方二十岁那年,志向、意气傲山河时,为自己勾勒的蓝图不是这样的,他要的是幸福兴旺、绿叶成荫花满枝的家庭。
“不可能的,爸。我还年轻,有自己的事业和一大片辽阔的天空,压根儿没想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唐海波一摊,作呼救状。“我会被活埋!那辜负了我的天赋异禀、灵感、才华”
“哼!”一柄亮晃晃的大刀狠卡在砧板中央。光瞧那股狠劲就晓得唐方这回是无比认真。
唐海波住了嘴。那还是她从电视购物频道买的贵妇人牌九孔新式大钢刀,它可是削肉如泥。她开始骂自己笨!送这种父亲节礼物等于是自断生路。蠢!驴!白痴加三级!
热爱看好戏的唐海亭嚷了。“爸要宰人了,救命啊!快溜!我不想上社会版新闻呀!”瘦巴巴的身子硬生生地被揪了回来,塞进椅子里。唐方反手持刀指向自己,大有视死如归的“阿沙力”气魄。“我杀了自己算了!养你们这三个不忠不孝的女儿不如一死百了,省得烦心!”
唐海波搔著满头乱发,低头纳闷。“这跟不忠有甚么关系啊?”
“就是你,唐海波!就是我这个老爸太民主开放,才放由你十五、六岁不念书的,跑到甚么狗屁影艺圈闯荡,成天花枝招展像小野婆似的,女孩子搞甚么事业?那些歌迷、影迷还不是盲目崇拜?统统是假相!趁著你年轻,给我收收心做些正事才是真的,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人生才踏实,听进去没有?”唐海波想也不想就抗议:“我的第一出自编、自导、自演,保证轰动的舞台剧年底就要上演了!”
“明天起,禁足令开始生效!你敢再跑去唱歌、演戏,我就打断你的腿,还有,趁早开个记者会宣布你要退出影剧圈,叫那些苍蝇似的记者不要再穷追不舍!这是老爸我说的!”
唐海宁忍不住开了口:“爸,不会连我都不准出门教课吧?”
唐方对个性文静的唐海宁是最温柔的。“上课可以,多留意学校里有没有条件适合的男老师,书中没有颜如玉和唐伯虎,念太多书只会让脑袋瓜生锈。”他转向唐海亭:“你也给我乖点,像个女孩家的样子,否则将来真的没人要你!”
“才怪!”唐海亭瑜偷扮鬼脸。“老海怪!”
“你在嘀咕甚么?”唐方一瞪“一年!你们听清楚,一年期限到了若没有消息,你们三个丫头还是打理好行李,自已出去找地方住,就当我唐方从没生过这种不孝女!”
三姊妹嚷道:“要赶我们走?”
“不结婚,就得走。”唐方斩钉截铁。负著双手抛下意味深长的一笑。“另外,我已经决定招收新房客,征求一名杰出有为的青年,增加中奖机率,杠条子已经贴出去了,说不定天赐姻缘明天就上门!”
呵呵!唐方得意地上楼。想及未来佳景,他可是自信满满,期待得连作梦也会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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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唐方扔了炸弹,这厢三姊妹就开起秘密会议。
“喂,老爸的更年期不是早就开始了?难道现在才正发作得厉害?”唐海亭剥开橘虔,五指黏汁淋漓,好比蜘蛛女。
“更夸张的是打主意打到我头上!”唐海波一把一把地抓起蚕豆酥!摇头晃脑的,如云卷发也随之摇荡。
“叫我结婚做管家婆?先让我死了吧!我怎么可能为一颗小石子放弃满银河的星星?”
“爸真的要颁你禁足令?”唐海宁担心地问。
“他说他的,谁理他!这半年我谢绝一切演出和计划,就是要全心筹备这出剧!这会是我演艺生涯的另一个高峰,我将会大红特红!就算砍掉我两条腿,我爬也要爬到练习场去。白痴才会把大好前途断送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再说,我发过毒誓——短时间内绝不沾情事。现在,只恨没有三头六臂好忙个过瘾;至于感情,我是碰也不敢碰了!”
此话一起,唐海宁与唐海亭都晓得意指为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教一向原漫旖旎、潇洒不羁的唐海波心生畏惧的情感苦果就是尚奇伟。
三个月前报上爆发的畸恋徘闻成为街头巷尾传颂的头条话题——当红偶像兼实力派女星唐海波和潇洒名士尚奇伟的不伦之恋。尚奇伟是名门之后,商业钜子,错只错在尚奇伟是已婚之身,更夸张的是唐海波对这点全然不知情;而生性浪漫的她一陷入热恋中便昏了头似的,哪管亲密爱人有啥家庭背景的!新闻爆发后,她著实消沉了好一阵子,然而,这件事并没有打倒她,不久后,她宣布要停止一切唱片及电视、电影演出,全心筹备舞台处女作,这也是唐海波再创演艺生命的新方向。
从沉寂到积极努力,当中的转折,全看在眼娌的就属唐家姊妹与经理人老黑;一出戛然叫停的情戏带来多少伤害,又需要多少勇气,唐海波都默默承担了下来。
她躲开一切,不愿对外解释甚么,只是全然回避,用自己的方式疗伤。然而小她一岁的唐侮宁点滴同情与担忧搁在心头,看着唐海波在人前开朗坚强,她开始期待唐海波的戏剧“失恋维纳斯”;也许经过这一段,她会有不同的领悟。
没有几个人相信唐海波介入尚奇伟的婚姻是出于无心,可是唐海宁知道她的;唐海波喜欢起一个人是毫无道理和逻辑可讲的,除了那人本身,甚么都不想探问、不想关心;然而,她却也因此而招致了伤害。
情事-唐海波是真怕了。爱是一只会咬人的猫,尽管全心托付了它,熟料它还是蛮横地反身猛咬她一口。
“要是真有不知死活的笨房客敢住进来,我们会整得他生不如死,赶紧夹著尾巴开溜!”唐海波就这样一个人吞掉了超大包装的蚕豆酥。
“可是爸竟然说你们一年内没嫁人生孩子,就要把我们赶出家门。”唐海亭吮著小指。
“老黑要是听见有人逼我进教堂,一定会吓出心脏病来!结婚远在我的十年计划表之外,想结婚,就叫爸再找人结婚去吧!”唐海波顺手一捞,抓来几张涂写得密密麻麻的白报纸。这就是“失恋维纳斯”的诞生地:白报纸、月历纸、脏兮兮的卫生纸,每回都是唐海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将它们编号,再输入电脑打成美丽整齐的剧本。“来,刚出炉的,帮我顺顺台词,不对劲的我再修改,海亭,你念查迈士的部份,海宁还是负责维纳斯,从b大段开始。”
“失恋维纳斯”是女子维纳斯与四名男子的爱情故事,女主角因故和男主角欧安瑞分开后,浪迹天涯寻觅人生真情,在途中邂逅了查迈士、盖理和桑纳奇。一段段聚散离合的过程,几乎占据了维纳斯的整个青春时光。途中,欧安瑞不断地追逐查访,但总是阴错阳差;终于,当维纳斯年华老去,一颗心亦苍老得不复热情时,她停下脚步,在山崖水湄处,与她年少时的爱人重逢,此时的欧安瑞水鬓发霜白,当他认清一生锺爱,同时也失去了她维纳斯微笑着在他怀中永远休憩了,她已疲累得遗忘了他是谁、忘掉自己不停追逐的一生,更忘了这场追逐所为何来。剧末,她将玫瑰安放在他的掌中,望着这个有双深情眼眸的“陌生人”她含笑地安眠了。
情爱之年由与荒谬,连维纳斯都失恋,唐海波说这是出开放戏剧,戏演出了就在那里,观者想看到甚么就看到甚么,不须注解或赘言。
唐海波说她喜欢这样的结局宁可遗忘。
爱情太沉重的时候,遗忘和宁静会是美丽的结束方式;至于荒不荒谬,谁管它呢!人生中荒谬的事件岂独爱情一桩而已?
“你就是维纳斯?”唐侮亭撑起粗里粗气的怪腔,有模有样道:“我梦过你!我知道你!梦里的天使预告过维纳斯的到来,不管你的出现是否如一颗海浪,呃,海泡,不,是海浪泡沫”
“卡!”唐海波纸筒一敲,当真是导演架势。“认真一点好不好?不要嬉笑!艺术是神圣壮严的。”
唐海亭翻翻白眼。“海——浪——泡——沫,我们注定相识相守,我只为了你的存在而存在。”
唐海宁柔柔的嗓音把维纳斯的迷惘抓得恰到好处。“我能相信这是真的吗?查迈士,我跋涉了好远的路途,从来预料不到在新的山头背后等待我的是甚么!你可能是真的吗?啊!查迈士——”
唐海亭突然插嘴:“海波,你的维纳斯干嘛老是疯疯的,净说些恶心巴拉的话?”
“你又干嘛老是这么多意见?念就是了!”十二岁的小表头,她能懂甚么!
“我全身鸡皮疙瘩猛掉啊!碰到神经兮兮的女人,查迈士也被传染得语无伦次了,甚么我梦过你!我知道你!天啊!都甚么时代了?”
“气氛!舞台效果!你不懂啦。”唐海波掐她的脖子。“唐海亭,你到底念是不念?”
唐海亭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架势,吐露实话。“我忙得很,哪有空念这些肉麻兮兮的台词?要我效劳可以,锺点费拿来!一小时一百,不满一小时以无条件进入法计算!”
“原来你的时间是算节数锺点的啊?小爱钱婆!”唐海波戳戳她。“忘恩负义的小钱鬼!忘了你身上的新史努比内裤还是我买的,光一件就够买你两节了!”
哈!唐海亭的字典里可是没有“富贵不能yin”这话的,别看她年纪小,金钱危机感十足。“不管!一寸光阴一寸金,不能用内裤相抵。”
“来个交易,你帮我忙,等戏上演了,我送你三张五百块入场票,够意思了吧?”
“这种剧票卖不出去,不值钱。”
唐海波当然晓得这个鬼灵精老妹在动甚么脑筋。“外加我的亲笔签名!打包票一张可以卖到一千块钱以上,你老姊的行情好得很,怎样?”
“五张。”唐海亭五根手指张得开开的。
唐海波无可奈何地叹口气道:“真输给你了,五张就五张吧!唐家怎么会出这种爱钱鬼?!真搞不懂!”把一叠白报纸住“钱途光明”、兴高采烈的唐海亭怀中塞去。“高级童工,快念吧!不认真念的话,棒子就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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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名叫“蓝调”优雅不失宁静的小酒馆内,黎沸扬和大学同窗至交古明任在巴台前浅酌,相谈了好一会儿。
在大报影剧版跑了几年也算资历不浅的名记者古明任对这位提出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地笑起来:“什么意思?要我传授几招怎样看来才象个记者样?你这个大老板、青年企业家当天子当倦了,要假扮平民,换做个小老百姓、可怜的上班族过过瘾?你八成是疯了!”
“我说真的,我专门为这件事回来的。”
“是什么重大事情让你动员回国?我以为你的事业都在美国,黎伯伯生前的事业重心都移转海外发展,我以为大概要等个十年、八年才能见得着你一面呢!”
黎沸扬之与古明任成为莫逆之交,与大学时代黎家对古的学业多所济助、照顾有关。古明任对黎先生和黎沸扬的知遇之恩深铭于心。
“等事成之后,一定告诉你。首先你教我几招秘诀,当记者的人有什么特征?穿着要随意、轻便,甚至糟蹋?有一等一的锐利目光和嗅觉?”
“我觉得你说的比较像是蟑螂、老鼠、老鹰和狗的综合体!”古明任失笑。“你看我邋遢,或有任何不寻常的症状吗?记者也是人,你把记者太特殊化了,不然,就是电视剧看多了。”
黎沸扬一笑,又叫了一杯酒。
古明任顺手拿起压在黎沸扬肘下的一卷报纸,上头全是同一个人的专题报导。古明任的脑子一转,很快地联想起了某种关联;这不太可能纯属巧合,凭靠专业记老的直觉及对黎沸扬的认识——
古明任对黎家人太熟了,包括与黎沸扬同样出名的姊夫尚奇伟。唐海波的名字和这人串连起来,他的推测离事实不会远。他微微一笑,是笃定的意味。
“唐海波是个特别的女孩子,一个最不像明星,又生来是明星的女孩。”
“你采访过她?”
“她就是你想改行当叫临时记者的诱因?”
“既然连你都对她赞誉有加,那么,我对她感兴趣就不足为奇了。小迸,我跟你同学四年,认识到今天已满九年九个月!从还没听过你对哪个女孩有过这样高的评价!”
古明任学他打太极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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