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观察那里肯放,再四挽留。
章秋谷只说要回去省亲,又要回南乡试。金观察听他说到省亲、乡试的两层题目,知道挽留不来,心上却十分惆怅,只得再三约他闱后再来,切勿失信。秋谷只得答应,定了七月初十搭招商局安平轮船回去。
算起来,到初十还有四五天,金观察便和金部郎商议,要趁着七月初七这一天牛女渡河的良夜,在宝华班替秋谷饯行。商议定了,金观察和金部郎便走到秋谷房间里头和他说知。两个人刚刚跨进房门,只见秋谷正坐在那里,低着头振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连他们两个人走进都不知道。金观察便笑道:“你在这里写些什么,写得这样认真?”秋谷听了,连忙搁了笔,立起身来含笑相迎。金观察走近看时,只见案上铺着一张大大的柳絮笺,写着一纸的草书,写得兔起鹘落,满纸淋漓。金观察和金部郎走过来定睛看时,只见第一行写着“津门南榜”四个大字,下面又注着“扬人不录”的四个字儿。
金观察道:“这是你定的花榜么?你倒居然还有这样的心情,来弄这些笔墨。
想来是专取那些南班里头的人,所以叫做南榜。但是天津地方本地人也尽有几个好的,不可一概抹煞。就是那些南班子里头的人,扬州人也有几个狠好的在里头,苏州、上海人却不多几个。你既然取名南榜,怎么又不取扬州人呢?况且南班子里头的人,扬州人差不多十居七八,苏州、上海人却不过十之二三。你要专取苏州、上海人,那里找得出许多?“秋谷道:”那班北班子里的人,虽然也有面目清秀些的,却眉目之间总带着一股犷气。南班子里的扬州人,虽然狠有几个面貌不差的,却神色之间总带着一股贱气。那里比得上苏州、上海人,一举一动别有一种温柔软媚的神情。所以小侄拣选花榜人才,非但北人不录,连扬州人也是一个不取。“秋谷说到这里,金部郎拍手道:”你的话儿一些不错,平日间我的意思也是这般。古来那班诗人名士,一个个都夸说扬州佳丽,真是徒有虚名,毫无实际,那里当得起‘佳丽’的两个字儿!“
金观察听了不由得点了一点头,就在秋谷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去。仔仔细细的看那花榜时,只见上面写着:
第一甲第一名小洪宝宝。
评曰:
花输旎旖,雪逊温柔,姽婳无双,丰神第一。西子捧心之态,秋敛青蛾;太真红玉之肤,香融宝靥。
诗曰:
小立风前斗晚妆,松松云髻薄罗裳。梅花清瘦桃花俗,合让姚黄压众芳。
第一甲第二名云兰。
评曰:
神彩惊鸿,佩环回雪,金莲贴地,玉笋凌波。皎如琼树之流光,灼若芙蕖之照夜。
诗曰:
心上烧香掌上怜,丽娟肤发丽华年。
倾城一笑真无赛,疑是瑶台月下仙。
第一甲第三名金兰。
评曰:
镂玉为肌,团琼作骨,山眉水眼,皓齿明眸。正当二九之年,恰称芳菲之选。
诗曰:
为有春情透脸霞,东风无力舞腰斜。
夜深独背银釭坐,自弄钗头茉莉花。
第二甲第一名桂珠。
评曰:
素面纤腰,丰容盛剪,秋月乍满,奇花初胎。歌喉遏巫峡之云,皓腕比蓝田之玉。
诗曰:
碧玉丰神绛雪肤,凤情天付有谁如?
歌喉宛转谁堪拟?百八牟尼一串珠。
第二甲第二名月香。
金观察看到这个地方,见底下没有了,便又翻过来看了一遍,道:“你的笔墨实在松秀得狠。若要叫我如今再弄这些笔墨,是再也弄不来的了。”金部郎倚在案头,金观察看的时候,也早已看得明白,便对秋谷道:“你自己的相好怎么不取作第一,倒把别人的相好取作状元,这是个什么道理?”秋谷道:“品评花榜,是不能心上有一毫私见的,要大家看了,一个个都点头心服,方才算得平允,不是可以把一个人的爱憎作众人的爱憎的。”正是:
秾桃艳李,春风联玉笋之班;大道青楼,旭日照金泥之榜。
不知来怎样,请看下文,便知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