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了一会,方才开口向春树道:“现在事情已经办妥,此刻却就要和你商量善后的事宜。这个地方也不是久居之地,我想你只好把他送回家内,然后再到苏州。我在客栈里头暂住几天,等你回来,一同再到上海。你想我这个主意如何?”春树听了,便问程小姐打算怎样。程小姐低低答道:“我是个没有主意的人,况且既已……”程小姐说到此际,面上不由的起了一阵红云,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自然和你一同回去,依着章家伯伯的说话罢了。”贡春树问明了程小姐的口风,便道:“你的主意甚好,一准明天动身回去便了。”
秋谷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大家计较。程小姐虽然走了出来,那程老头儿失了女儿,怎肯轻轻罢手?自然要报官追捕,招贴寻人。我们这个船家又不是我们一党,他明天起来见忽然多了一个女人,定要心中疑忌;那时不得不把真话和他说明,一时露了风声,知道他心迹是好是坏?万一他说出口来,被人晓得,我们那里耽得起个拐逃的罪名?据我想来,我们明人不做暗事,索性等到明天亲自到他家内,见了第头儿和他一一说明。到了这个时候,一则如今木已成舟,二则恐怕风声传播,免不得忍气吞声,卫顾自家,你道何如?”春树听了,连忙摇手道:“这个不好,那里有拐了他家的人口私逃还自己上门承认的道理?倘被他翻转面来,吃在你的身上,要交还他的女儿,或者竟和你打起官司来,如何了得?”秋谷笑道:“你终是见理不明,所以这样胆小,我却料定这件事儿起不出什么风波。你只顾放心,不要替人着急。若我没有这样口才,那里敢去自家承认?难道我是不怕王法的么?”春树听了,不好拦阴,心上终是觉得不甚妥当,但也只好由他。
秋谷见时候不早,便立起身来道:“今天我到外舱安息,让你们说说话儿,天明了再打主意。”春树一把拉住道:“怎么还要这般客气,避的是什么嫌疑,难道我们还有这些过节不成?”秋谷一定不肯,道:“大凡男女嫌疑,到了无可如何之际,自然也只好从权。现在还不是从权的时候。”说着,回身向着外舱便走。春树苦苦的拉住,程小姐也说道:“伯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何必要避什么嫌疑?这个样儿叫我们心上如何过意得去?”秋谷还不肯依。后来春树急了,赌神发咒起来,秋谷方才依了,暂时和春树同在一床睡下。春树的床便让与程小姐睡了。三人辛苦了一夜,和衣略睡,一入睡乡。
直睡到明天十一点钟,还是秋谷先醒,还有些睡眼模糊,见窗缝内日光射入,知道迟了,连忙唤了春树几声。程小姐先自惊醒,急急的坐了起来。春树也自醒了,一同起来。外面船家听得秋谷起身,舀了两盆脸水走进舱来。见多了一个少年女子,不觉呆了一呆,却又不敢多问,只是站在一旁,做嘴做脸的做出许多怪相。秋谷却正颜厉色的把船家唤近前来,约略把这件事情和他说了几句,又向箱子内取出一封洋钱,约有二十余块,一齐赏了船家,叫他不许外边漏泄。船家得了这注意外横财,不胜之喜,连连的答应几声,接了洋钱又谢了几句退了出去。
秋谷也起身上岸,又叫贡春树也上岸去置办些妇女服用的东西,自己却径向程家去了。春树拦他不住,眼睁睁的看他敲门进去,心上鹘鹘突突的怀着一肚子鬼胎,只得上去买了些镜子梳具、胭脂洋粉等零件送上船来,看着程小姐对镜梳头,等候章秋谷的信息不提。
再说章秋谷上得岸来,走到酱园隔壁,认准了门户,轻轻的把门敲了两下。早听得呀的一声,两扇门开了一扇,门内有人道:“是什么人敲门?”秋谷不及答应,一脚跨进门来,刚刚和门内的人打个照面。秋谷停住脚步,举目看时,只见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拱肩缩颈,曲背弯腰,面皮起了皱纹,须发已经花白,那形状甚是可笑,却满面带着怒容,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秋谷看了心中暗想:这个老头儿神色这般呆滞,一定就是程小姐的父亲,便开口问道:“这位老先生就是程幼翁么?”
原来程幼勋今天早起不见了女儿,气得他暴跳如雷,大骂不止。待要报官追捉,又怕坏了自家一世的名声。嚷闹了一回,没有法想。此刻正在家中纳闷,忽听见外面敲门,叫了几声小大姐,没人答应,赌气立起身来自家出去把门开了。见章秋谷撞将进来,开口第一句就问他的名字,又见他衣裳楚楚,相貌堂堂,却也不敢怠慢,忍着怒气,请秋谷进堂坐下,方才说道:“这位老兄尊姓,有何贵干,打听小弟的贱名?”秋谷听了,立起来把手一拱道:“原来就是程老先生,兄弟不知,多多得罪。”说着随又通了自己的名姓,大家坐下。
程幼勋便问秋谷:“有甚事情降临寒舍?”秋谷微笑答道:“府上可有走失的内眷么?”这一句话把个程幼勋说得好像当心打了一拳,面上的神色登时一红一白的不定起来,硬着头皮回道:“你这话儿来得奇怪,我们这里好好的世代清门,那里有什么人走失,你这个人可是有些痰气的么?”口内这般说着,心中却暗想:“这个人来得蹊跷,我家中出了这件事儿,并没别人晓得,怎么他突然开口就问这样的话儿?”又听得秋谷笑道:“我是好意前来报信,怎么你竟出口伤人?既是没有这件事儿也就是了。依我看来,劝你不必这般遮掩,和我说了真话,或者有些消息也未可知。”正是:
瘦损香桃之骨,小玉多情;荒唐割臂之盟,十郎薄幸。
欲知后事如何,但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