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食不安,心中哪还容得下别的事情,天大的事情也得搁在后头。”聂隐娘道:“我们并无别事,你往哪儿?你已经见过我的爹爹,吐谷堡发生的事情难道你还没有告诉他吗?史朝义与牟世杰都已逃跑了,大军可不用再向吐谷堡开去了。”
方辟符道:“你们既没别事,那就与我同走吧。我是奉命去追击史朝义的,他已逃向范阳一路,李光弼的大军早已在那边等着,兜截他了。军情紧急,我限期明日要赶到范阳,咱们一面走一面谈吧。”
聂隐娘与方辟行并辔同行,各诉别来之事,这才知道,原来方辟符那日逃出来的时候,也受了一点伤,他寻不着聂隐娘,猜想聂隐娘或者是跑回他父亲的军中了。
聂隐娘连忙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伤在哪儿?”方辟符笑道:“是那妖女射了我一箭,中的并非要害,早已好了。我也还了她一箭,她应弦落马,料想她的伤要比我重得多。”方辟符口中的“妖女”即是史朝英。段克邪在后头听见,心道“原来她是先受了辟符的神箭所伤,怪不得后来她竟被她哥哥的手下打败,弄得那般狼狈。”
史若梅纵马上来,说道:“聂姐姐,你爹爹用兵如神,我一向是佩服的。但这次为何先去追击史朝义,依我看来,史朝义这点残兵败将已是无足为患,倒是牟世杰那一股须得好好对付才是。”方辟符道:“牟世杰向哪一路逃走,我还未知道。聂将军运筹帷幄,总揽全局,说不定他早已有了安排了。”聂隐娘道:“安史之乱从天宝十四年开始,至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这次若能把史朝义一鼓而歼,安史之乱这才可以说是完全平定。所以史朝义本人虽只是癣疥之患,但这一仗的意义却是很重大的。”
方辟符也道:“不错,要知范阳还有史思明的旧部李怀仙,要是让史朝义和他合股,再突破官军的围袭,只怕会死灰复燃。”史若梅笑道:“我不懂军事,我只是恨那牟世杰不过,恨不得把他打垮了。”聂隐娘笑道“史朝英呢,难道你就不恨她了?”史若梅望了段克邪一眼,笑道:“我如今倒是觉得她也有点可怜了。”
这些议论,不必细表。方辟符带领这支轻骑兵,行军迅速,第二日中午,在期限之前便赶到范阳城。他们本来是准备有一场恶战的,哪知却大出他们意外。
只见城墙上高悬挂着一个人头,血肉模糊,面目却还看得清楚,正是史朝义的人头。方辟符又惊又喜,道:“想不到这反贼已经授首,咱们倒是白走一趟了。”聂隐娘忽地皱眉道:“咦,只怕有点不对。”方辟符道:“什么不对?”聂隐娘道:“城楼上那个满面胡子军官似乎就是史思明当年的得力手下,也就是史朝义所要投奔的那个贼将李怀仙。”原来聂隐娘经常随着父亲出征,她父亲曾和这李怀仙交过手,是以聂隐娘认得他。
方辟符道:“但他穿的却是朝廷军官的服饰呢。而且这史朝义的人头,也是决不会错的,”正自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只见城门已经打开,一个旗牌官骑着马出来,行过了军礼,说道:“辛苦了你们了,好在大乱已平,仗是不用再打了。”李元帅请你们进城歇息,同喝一杯庆功酒。”那旗牌官交出令箭,方辟符验明无误,这才去了疑心,率队随他进入范阳。
方辟符向那旗牌官询问,这才知道原来史朝义来投奔李怀仙,李怀仙诱他入城,把酒接风,史朝义因他是父亲的旧部,自是不疑有他,哪知李怀仙早已向朝廷的讨贼大将军李光弼纳款输诚,布下圈套,只待史朝义上钩的。就在“接风酒”席上,把史朝义活捉,随即招降了史朝义的残兵败将,官军开进范阳,乱事已定,当下就把史朝义推出去正法了。
李怀仙已问清楚,知道方辟符是聂锋的前锋,还有个聂隐娘是聂锋的女儿,连忙也下城楼迎接,向聂隐娘大献殷勤,哈哈笑道:“我和令尊是战场上的老朋友了,过去多有冒犯之处,幸喜今后己是一殿之臣,还望姑娘回去美言两句,请令尊多多提携。”聂隐娘心道“这李怀仙倒会投机取巧,猎取功名。”但他杀了史朝义,毕竟也是立功,只好敷衍他道:“李将军弃暗投明,有功于朝廷,朝廷自有封赏。提携二字,实不敢当,谨代家父谢过。”
进城之后,方辟符略作歇息,就去谒见元帅李光弼。聂隐娘以世交晚辈的身份,随同前往。李光弼见他们远道而来,又是聂锋的爱将和女儿,对他们优礼有加,特别在后堂置酒接待。
方辟符不擅辞令,老老实实他说道:“我们这次来本是准备打仗的。如今没有出过一丝力气,却蒙元帅赐下了庆功酒、实是惭愧。”李光弼听了,哈哈大笑。
方辟符惶然问道:“元帅因何发笑,可是未将说错了话?”李光弼笑道:“当兵的还愁没有仗打么?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就要请你上阵了。你还未知道你家元帅早已有了安排呢。”聂隐娘已猜了几分,方辟符一时间尚未想到,间道:“什么安排,和谁作战?”
李光弼放下酒杯,正色说道:“我请你来,一来是给你接风,大家喝杯庆功酒;二来却也是给你送行,把聂将军刚刚快马报来的消息告诉你。史朝义虽已明正典型,但他还有一个妹子带一股人马和一个盗魁叫做什么牟”方辟符道:“叫牟世杰。”
李光弼道:“不错,听说这牟世杰与史朝义的妹子已结为夫妇,两股合流,大约有四五万之众,比史朝义那股残兵败将实力可是雄厚得多。”方辟符连忙问道:“可是已发现了牟世杰这一股贼军的动向?”李光弼道:“正是。他们是向北窜,聂将军昨晚已晨夜率军出发,改变了行军路线,抄小路抢在贼军的前头,在一处名叫绝龙谷的地方埋伏下来,专候他们自投罗网了。算时间他们明早定然遭遇。聂将军派人来知会我,我准备遣一支骑兵,明早就与你一同驰往绝龙谷,包抄敌人的后路。”
席散之后,方辟符回到营盘,把消息告诉了段克邪与史若梅,大家都很兴奋,不过段克邪在兴奋之中,却也有所不安“牟世杰的手下,都是绿林兄弟,这次受骗在造性命,岂非大大不值,总得想办法,给他们一条生路才好。”
第二日天还未亮,方辟符这支轻骑兵便即出发,范阳有条捷径可以通过山区前往绝龙谷,不过六十余里,未至午时,便已踏进峡谷,只听得金鼓雷鸣,杀声震地,聂锋的大军,果然已在谷中与牟世杰的队伍展开了一场大战!
只见战场上白刃追逐,黄砂蔽天,双方的兵马,就似波浪一般,一个浪头压过去,一个浪头又堆上来,聂锋布下了“长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间则首尾皆应。每三百名官军编成一队,每一队官军又分三层,前面的是一百五十名步兵,手执长枪大戟,与敌人前锋接战,中间是五十名挠钩手,专勾敌骑马腿,后面是一百弓箭手,以乱箭射住阵脚,掩护步兵冲锋,另外又在两翼配置骑兵,来回策应。牟世杰虽然有五万兵马,和官军也差不多,但其中一大部分是从史朝义的队伍中收编过来的,都是乌合之众,几曾见过如此阵仗?被官军冲杀得狼奔琢突,几乎溃不成军。但牟世杰所统率的绿林兄弟,战斗力却很顽强,牟世杰将所部列成方阵,进则同进,退则同退,官军几次冲锋,兀是冲他不破。但整个战场的形势,显然已是官军占了绝对上风。看来不用多久,只须把原来属于史朝义的那一部分消灭之后,牟世杰的嫡系部队那也只能是瓮中之鳖了。
牟世杰见形势不妙,忽地与史朝英连骑冲出,后面是那八个扶桑岛的侍者,十骑健马,杀出一条血路,直向聂锋的帅字大旗冲来。牟世杰是意欲打击官军的指挥中枢,斩将夺旗,只要能把聂锋或杀或擒,蛇无头而不行,自可反败为胜。
方辟符这一支人马投入战场的时候,也正是牟世杰这一小队向聂锋的中军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这十个人个个本领高强,官军箭如雨下,都被他们刀剑打落,其中有两个黄衣人业已身上带伤,仍然不肯退下。
段克邪叫道:“好呀,牟世杰,今番又碰上你了!你要不要再与我战个三百回合?”双脚一夹,骏马嘶风,从侧面追过牟世杰这一小队的前头,从一个弓箭手中夺过一把五石强弓,连珠箭发,一从四枝,两枝射牟世杰,两枝射史朝英。
只听得“吵嗖”两声,两枝箭贴着史朝英的鬓边射过,其中一枝,还把史朝英的一枚耳环也射落了。这还是段克邪手下留情,只是吓她一吓,不想取她性命。史朝英骤然见着段克邪把箭向她射来,又是吃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她没有给箭射中,却已是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
牟世杰长剑挥了一道圆弧,将段克邪射来的两支箭打落,连忙过去抢救,史朝英虽没受伤,坐骑却给官军射毙了。
这么一来,牟世杰已是锐气大折,又见聂锋的中军防御森严,自己八个侍者之中,又已有三人受伤,即使段克邪未曾赶到,自己也未必就能闯进帅帐,斩将事旗。这时方辟符的三千铁骑,已从敌人后方包抄过来,牟世杰的队伍失了指挥,方阵也给官军冲开了缺口,登时被切成几段,首尾不能呼应了。
到了此时,牟世杰还怎敢恋战?他与史朝英合乘一骑,一声呼啸,率领那八个侍者又再回头杀出。段克邪也不去迫赶他们,径进帅帐,谒见聂锋。
聂锋大为欢喜,说道:“贤侄,你和辟符,隐娘都回来了?”段克邪道:“不错,都回来了。我去接应隐娘姻姐来此见你吧。”
聂锋道:“不必,此时还不是父女相叙的时候。你们回来得正好,我给你一支兵马与你,你偕同辟符,前往谷口,加强封锁,兜截敌军。如今敌阵已经摇动,正是大好机会,即使不能全歼,这一仗也要令他们十丧其九!”
段克邪道:“聂将军请恕侄小放肆,许我冒昧进言。”聂锋诧道:“你有什么话说,何须用到放肆二字!”段克邪道:“我倒是想请将军给他放开一条生路。”聂锋皱眉道:“我正要把贼军一鼓而歼,你却要我网开一面?你在战场上讲起‘妇人之仁’来了?”段克邪道:“这虽是将军建立功业的机会,但岂不闻杀敌三千,自损人百?岩是逼得他们作困兽之斗,双方真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依我之见,但求可以瓦解敌人,这一仗也就算得是全胜了。我宁愿给将军笑我‘妇人之仁’,但我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毕竟也是于心何忍?”
聂锋算得是比较有见识的将领,但心里依然免不了有功名利禄之念。这时,听了段克邪的坦率陈辞,便似一盆冷水,空然向他当头浇下。聂锋呆了半晌,喃喃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桔?嗯,你把我聂锋看作是只知残暴,但求利己的屠夫了?”段克邪道:“小侄不敢!”聂锋叹了一口气,道:“好,但求你有办法能够瓦解敌人,我也不愿多所杀戮,就液你吧。我把令旗支付与你,你可以代传将令。”
段克邪接过令旗,驰马出营,大声疾呼:“史朝义已在范阳授首,李怀仙己奉了朝廷之命,收编他的旧部,降者可免诛戮,不愿意当兵的,还可以到范阳领资遣散。”史朝义的旧部十九已无斗志,一听得有此生路,纷纷扔下武器,愿意投降。但牟世杰的队伍还未动摇。
牟世杰已回到己方阵中,他立马阵前,冷笑说道:“段克邪,想不到你竟有脸来给官军招降?好呀,你既要猎取富贵功名,投靠朝廷,出卖绿林兄弟,那就来吧,我手下弟兄,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决不会有一人向你投降!”
绿林中讲究的是“义气为先”牟世杰这番说话意在激起部下同仇敌恺之心,果然发生效力,不少人跟在他的后面骂起段克邪来。
段克邪按下怒火,用上乘内功将声音送出,压下对方嘈嘈杂杂的骂声,冷笑道:“牟世杰,你哄骗绿林兄弟给你卖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他们把你捧上皇帝的宝座?你苔是有擅有能,这也罢了,你却与那妖女合伙,要引胡人人寇中华,试问老百姓怎能服你?识大札、明是非的英雄豪杰又岂能任你荼毒生灵?”不错,这儿的绿林兄弟都是好汉子,正因为他们是好汉子,也更懂得‘盗亦有道’的道理,你把他们带上歪路,他们又何必跟你?”
牟世杰的手下不乏识得是非之人,也早已有不少人对牟世杰有所不满的,但他们也多是被苛政追上梁山,决计不肯投降朝廷的。因此在听了段克邪的说话之后,虽然十九都已沉默下来,但仍是没有一人扔下兵器。
牟世杰面红耳赤,仰天大笑道:“你说我将你们带上歪路,且看你又把他们带上什么正路。像你这样卖身投靠朝廷,方是正路吗?”牟世杰想再度激起部下对段克邪的憎恨,他用大笑来掩饰窘态,但笑声中已是隐隐透出恐惧之意。
段克邪喝道:“住嘴!”蓦地将聂锋交与他的令旗取出,朗声说道:“我决不是要众家兄弟投降,我本人也决不是贪图富贵,以后我姓段的若是当上一官半职,任何人都可以把我三刀六洞,剖腹剜心!”
段克邪说至此处,立即驰马向前,摇动令旗,大声喊道:“元帅有令,封锁谷口的弟兄让出一条路来,放他们过去!除非有人向你攻击,否则谁都不许再动手了!”
此言一出,官军都是惊愕无比,但一来是将令如山,不敢有违;二来免去了一场死战,对他们也是大有好处,想立功的将领心里有点儿不满,小兵们却大都想道:“即使把贼军都消灭,我们所得的赏赐也是甚微,性命却不知保不保得住呢。”因此在惊愕之余,也是大为欢喜,谷口的军官立即遵令撤退,让开出路。
牟世杰处在绝对劣势之下,本来也是只求能够突围,便于愿已足,但如此“突围”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严格的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突围,而是官军网开一面,将他们放走的!牟世杰心里知道,这一班绿林兄弟,走脱之后,那是决计不会再听他的号令,受他们约束的了!牟世杰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夺得了绿林盟主的宝座,他又怎肯甘心让部属离心,从今之后,他只能做个光棍的绿林盟主?与其如此,他倒宁愿在官军围攻之下惨重伤亡,只求部属仍是死心塌地的拥护他,那么,他就还有卷土重来之望!
但到了此时,他的部属有了一条生路可走,准还肯听他指挥?只见人如潮水,万马奔腾,都向着谷口涌去。牟世杰一口怒气无可发泄,大吼一声,摹地飞骑冲出,截住了段克邪的马头,唰的一剑就向他刺去!
段克邪冷笑道:“放你走你不走,你既要动手,我也只好奉陪了!”长剑抡圆,还了一招“力劈华山”“当”的一声,牟世杰身躯一晃,坐骑斜窜数步,段克邪衔尾追来,剑诀一领,喝道:“回马接招!”唰、唰、唰,连环三剑,左右插花,再来一个“雪花盖顶”一招三式,就在两匹坐骑交叉驰过的刹那之间,接连攻击了牟世杰上中下三路,逼得牟世杰手忙脚乱,险险跌落马背!
段克邪大占上风,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胜过牟世杰,而是因为一来他占了坐骑的便宜,他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神骏非常的战马:二来牟世杰已与官军苦战了半天,他的功力与段克邪本是伯仲之间,一个苦战之后,一个蓄锐而来,此消彼长,牟世杰当然是大大吃亏了。
史朝英与八个侍者急急赶来,但段克邪这边的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跟踪追到。八个侍者之中已有二个受伤,其他五个亦已是将近力竭筋疲的了,他们加上了史朝英,对付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只不过堪堪抵敌得住。方辟符手下的三千铁骑见主将已与对方的首领交锋,不待方辟符发出号令,已是疾冲上去。
牟世杰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今日竟要死在段克邪这小子手上。”他人马疲倦,力不从心,与段克邪交手了十多个回合,已给段克邪找出一个破绽,快马冲去,牟世杰未及拨转马头,段克邪已是一招“白虹贯日”剑尖直指到了他的背心!
正是:兵败力穷逢陌路,料应惊见剑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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