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未已,那狮鼻人已趁此时机,一个“金鲤穿波”倒纵出二丈开外,脱出了方辟符剑势所及的范围,到了聂隐娘身边,蓦地向聂隐娘发出一掌。
狮鼻人的功力虽然打了折扣,最多只剩下五成,但聂隐娘料不到他突如其来,却险险遭了他的毒手,幸而聂隐娘轻功超卓,一觉腥风扑鼻,立即斜窜出去,饶是如此,也兀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方辟符连忙赶来,狮鼻人和那头陀都已跳下屋顶跑了。方辟符无暇追敌,先把聂隐娘扶稳,惊惶问道:“师姐,你怎么啦?”
聂隐娘吐了口气,说道:“还好,未曾中毒!”方辟符感到聂隐娘吐气如兰,脸上发烧,连忙松手。那头陀的吼声远远传来:“好小子,你惹上了灵山派,咱们走着瞧吧!”
聂隐娘苦笑道:“想不到咱们与灵山派竟然糊里糊涂地结上梁子。”方辟符道:“这过错不在咱们,既然结上了,那也只好任由它了。”聂隐娘笑道:“这件事也真是错得凑巧,却不知咱们的史师妹可与那位史姑娘会面了没有?咱们去瞧瞧她吧。”
聂隐娘跳了下来,一眼望去,便发觉那上房灯火未媳,纸糊的窗子现出一个少女的影子,正是史若梅。聂隐娘还当是史若梅已把段克邪扶回他的房间,心里想道:“好,他们终于团聚了,但却怎的不见那另一位史姑娘?”她不想打扰史若梅,正要走开,史若梅已听得她的脚步声,便即叫道:“聂姐姐,你进来呀!”方辟符也想跟着进去,却听得史若梅的声音又道:“方师兄,劳烦你在外面把风,提防敌人还有党羽。”方辟符心中一凛,想道“不错,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反正可以见着段克邪,也不争在这一刻。”原来方辟符也以为段克邪在这房中,因此急于要去向段克邪道歉。他却不知史若梅是有知心的话儿要与聂隐娘说,因此用个藉口将他调开,不让他进房。
聂隐娘走了进去,只见史若梅一人,诧道:“克邪呢?”史若梅柳固倒竖,恨恨说道:“那妖女早已和他跑了!”聂隐娘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那你还躲在他这房里做什么?”史若梅听得方辟符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悄声说道:“聂姐姐,你过来看。”
聂隐娘见那茶几上的十几个“梅”字,不觉“噗哧”一笑,说道:“你这可以放心了吧,他心上只有你,那妖女抢不了的!”
史若梅杏脸飞霞,袖子在几上一楷,将那些“梅”字抹去,说道:“我就是不解,他既然心上有我,却又为何与那妖女如此亲热?同一路走,同一房住?”
聂隐娘笑道:“你在独孤字家中,还不止住了一晚呢!”史若梅满面通红,娇嗔说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光明磊落,树正不怕影斜!”聂隐娘道:“要是有人怀疑你呢,你气不气?”
史若梅怒道:“倘若真有那样的人,那他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聂隐娘笑道:“着呀!别人怀疑你,你就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么,你又怎可胡乱思疑段克邪?”史若悔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拿我的情形来与他相比。”聂隐娘道:“这两件事情,不是很相类似么?”史若梅想了想,疑心已去了七八分,但仍然说道:“事虽相似,人却不同,独孤宇是个正人君子,与克邪相处的那个贱人却是个狠毒的妖女。她抱着克邪跳上马背,我叫她停止,地不但不理,还用暗器打我呢!”聂隐娘道:“克邪是在昏迷状态之中吧?”史若梅道:“看来似是如此。”聂隐娘道:“那就只能怪那妖女,可不能怪段克邪。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得很好:树正不怕影斜。只要段克邪是个正人君子就行。世上有许多意外的事情,局外人很难明白的。像你在独孤莹家中养伤就是一个例子,你焉知段克邪与那妖女相处,其中不也是有难言之隐?据我看来,段克邪对你是一片真情,你也应该相信他才是。”
史若梅经过聂隐娘的一番开导道,虽还有点醋意,但怒火己平,不觉又为段克邪担忧起来了,说道:“不知他受的伤重也不重?他落在那妖女的手中,我也总是不能放心。唉,真不知他怎么会与那妖女搞在一起?”聂隐娘笑道:“你不放心,那只有赶快到长安去,揪着段克邪,亲自向他问便明白了。他们到这里投宿,想来也一定是要到长安参加秦襄的英雄会的。克邪内功深厚,受了点伤,谅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史若梅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我分明见他在受伤之后,还有还击之力,后来我见他被那妖女抱着,相距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怎的他突然就会昏迷不省人事?”聂隐娘道:“这很容易明白,定然是那妖女起他受伤,点了他的穴道。”史若梅恨恨说道:“这妖女真是狠毒!不知她会不会害了克邪?”聂隐娘笑道:“这你倒可放心。
她伯你抢走克邪,你却还怕地不小心照料克邪?”史若梅心乱如麻,既怕段克邪落进那“妖女”的温柔陷讲,但却也希望那“妖女”能细心照料段克邪。
他们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方辟符在外面一声喝道:“是谁?快滚出来!”聂史二女跑出去看,只见方辟符已揪着一个人,那个人抖抖索索他说道:“是我。大王饶命!”聂隐娘不禁哑然失笑,史若悔道:“方师兄,你怎样把掌柜的揪起来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屋顶上乒乒乓乓的一场大打,金铁交鸣,瓦片纷落,早已惊醒了所有的客人,都道是强盗进来,人人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这掌柜的本来也很害怕,但他毕竟是一店之主,听得声音静止之后,这才大着胆子,偷偷出来张望。
方辟符认出了拿柜,也不禁哑然失笑,连忙放开了他,说道:“我不是强盗。强盗已被我们打跑了。”史若梅插口说道:“上房的客人已帮忙追缉强盗去了,强盗就是那两个胡人。上房的客人追赶强盗,也许不回来了,他们的房钱付过了没有?”
掌柜的惊魂稍定,说道:“那两个胡人凶神恶煞似的,我早看出不是好人,果然真是强盗。多谢几位大人给小的保全了这爿店子。上房的客人倒是难得的好客人,房租早已由那位小姐付过了,有点零头我还未找给她呢。”他亮起火折一看,只见屋顶穿了几个洞,不禁又叫苦不迭。
聂隐娘笑道:“若梅,你的金豆又可以派上用场了。”史若梅道:“我的金豆已换了银子,所剩无多了。”当下掏出两颗金豆,一锭十两重的大银,说道:“这是十足的赤金,决不骗你。
外加这锭大银,够你修补屋顶了吧?”乐得那掌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聂隐娘一看,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便道:“咱们趁早动身吧,免得客人起来之后,又要问长问短。”史若梅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心道“我是恨不得插翼飞在长安,但却不知能否见着克邪?”她记挂着段克邪,一路闷闷不乐,那也不必细表。
聂隐娘所料不差,段克邪果然是被史朝英点了晕睡穴的。史朝英抱着他跨上骏马,马不停蹄,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天才发亮,史朝英心里暗笑“谅那丫头再也追赶不上,哼,这小子在我手中,叫你在一旁干着急吧。”前面有座树林,史朝英便把段克邪抱下马来,到树林里将他放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段克邪张开眼睛,犹自迷迷糊糊,一把就拉着史朝英叫道:“梅妹,梅妹!”史朝英“噗嗤”一笑,说道:“对不住,我不是你的梅妹,你看看我是谁?”
段克邪定了定神,这才发觉是史朝英在他面前,面上一红,连忙放开双手,茫然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就你一个人么?”史朝英道:“还有谁呀?你以为你的梅妹会跟来吗?”段克邪道:“我是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震,才摔下去的。那时我已经看见她向我跑来了。怎么,你没有见着她么?”史朝英道:“她、她、她,这个‘她’就是你那个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梅妹’么?”段克邪急于知道史若梅的悄息,只好忍受她的奚落,说道:“不错,她就是我曾经向你说过的那位史姑娘,还有一位是她的表姐聂姑娘,她们行走江湖,一向欢喜女扮男装的。
我受伤之后,她们怎么样了?你又为什么在那样紧要的关头点了我的穴道?”
史朝英道:“你也不想想,你受了毒伤,心情还能激动吗?而且敌人当时已追上来,我除了带你逃跑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点你的穴道,正是要让你好好睡一觉,以免伤势加重。哼,谁知你却颠倒怪起我来了。”段克邪是个武学大行家,这时暗中运气,已知史朝英确是用“闭穴阻毒”的上乘手法,封了他的厥脉诸穴,以免毒气攻上心头,这是救急用的点穴手法,对身体毫无妨害。段克邪只好多谢了她,但心里也有点诧异“却原来朝英的武学造诣还在我估计之上,想不到她也懂得这种上乘的点穴手法。”当下问道:“这么说,那位史姑娘和聂姑娘是不是已经和咱们的敌人交上手了?她,她竟然没有追出来么?”关心史若梅的心情,溢于言表。
史朝英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你对她一片痴情,她却不把你放在心上。她骂了你,你知道么?”段克邪道:“我听见了。但在我受伤的一刹那,我也看见她向我跑来了。”史朝英冷笑说道:“不错,她是追来了,但你可知道她追来干啥?”段克邪茫然重复她的话道:“干啥?”史朝英道:“她追上来向你打出一蓬梅花针!”段克邪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史朝英道:“我几曾向你说过谎来,幸亏那时我已跳上马背,我是偷了那头陀的那匹骏马,她的梅花针打得不远,追不上奔马!”
段克邪半信半疑“难道她当真还是一直记着旧怨?”想起从前在独孤宇家中,史若梅曾与独孤兄妹联手攻击他的事情,不觉也信了几分。史朝英又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倒是真的为你难过,试想她是这样对你,你即使见了她,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段克邪本来就已难过,听了她说几句话,不由得心头一霞,茫然若失!
史朝英见他呆若木鸡,面如金纸,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克邪,你别难过。看开些吧!”她刚才唯恐段克邪对史若梅余情未断,故此捏造事实,用尽心机来离间他们;如今见了段克邪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禁暗暗后悔“槽糕,想不到他对那位史姑娘竟是一往情深,我的话反而更伤了他的心了!他刚受毒伤,可不能让他太受刺激!”想把真相向段克邪吐露,但又怕段克邪从此不再理她,心意踌躇,委决不下。
段克邪对她后半截的说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中只是反复想道“不错,若梅对我是旧恨难忘,她如今又已是另有意中人了,我即使见了她,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想到伤心之处“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史朝英吓得慌了,咬着嘴唇,心里想道“我宁可让他恨我,救他性命要紧,事到如今,还是说了吧!?”她走上前去,轻轻拉起段克邪的手,声音无限温柔却带着些儿颤抖,说道:“克邪,你不用难过,你,你听我说”段克邪忽地抬起了头,说道:“对,你说得对。你不用再劝解了,我已经想开了,我只求她过得快快活活,我心里也就安然。从今之后,我是再也下会自寻烦恼。好吧,就当我从前没有认识过她。”
段克邪吐了一口鲜血,心中的抑郁也似乎随着鲜血吐了出来,思量已定,心境倒反而舒坦了。史朝英又喜又惊“幸亏我未曾把真相说出。”当下说道:“对,天下又不只一位史姑娘,她既无情,你又何苦苦苦思念?你的身体要紧,先把你的伤医好再说。我这里有解毒的药,就不知对不对症。”
段克邪道:“我这次中毒不算很深,无需解药。”当下盘膝打坐,默运玄功,他中的毒从掌心“劳宫穴”透入,中间经过史朝英用“封穴阻毒”之法,毒气只侵到臂弯的“玉渊穴”就被阻住了。解开穴道之后,毒气再往上升,但也还未升到肩井穴。
段克邪的内功造诣早已到了上乘境界,运功驱毒,过了片刻,只见他头顶上冒出热腾的白气,一条黑线从手臂上缓缓下降,脸色也渐见红润,过了约一炷香的时刻,那条黑线已降到掌缘。这时已经是清晨时分,朝阳从繁枝密叶之中透射下来,空气清新,史朝英的心头也是一片喜悦“再过一会儿,他中的毒就可以完全驱出了。他身上的伤好了,我再慢慢医他心上的伤。”
她正想得得意,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竟似有十数骑之多,自远而近。正是:才得艰难离险境,风波蓦地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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