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灵儿漠然地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搁在写字台上,一撩竹帘出去。灵儿想到和一个垂死的病人,莫名其妙联系在一起,就气不打一处来:“哼!愚昧的家伙,滚你的冲喜!”刚推开窗子,要拿起照片扔出去,忽然看到,衡德在照片上微微笑着,露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灵儿的心一动: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呢?
五
衡德一周以来,连续地相亲相亲,看着一个个陌生枯燥的脸,衡德的心越来越麻木。表姑在衡德赴约的前一刻,才告诉衡德,今晚去见的女孩,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人家家里不但有钱,女孩还是有名的诗人!”表姑为了增加衡德赴约的砝码,不但紧紧地抓住了衡德一心要治愈父亲的迫切,还用诗人的名义,来顾全衡德的面子。
衡德的血往上冲,脸上突突地冒着火。依着衡德以前的臭脾气,早就挥袖而去了。可是今日的衡德,已不是父亲病倒以前的衡德,在他心里,那种对待弱者的悲悯和同情,越来越占上风。经过几天来的相亲,衡德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给父亲冲喜吗?要不就是彩琴吧!上个月彩琴还又拦着自己,当面锣对面鼓地跟说:“王衡德,你只要一天不结婚,我就等你一天!哪天想通了,姑奶奶就穿红戴绿嫁给你!”说起彩琴,在厂里可是数得着的女工,人长得漂亮厚道不张扬,还是技术比武的标兵,虽然说话粗野一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听习惯了就好了!衡德又想:再也不去相亲了。明天就回山城,去跟彩琴把话说清楚。
现在表姑不但约好了人,约的还是残疾人,当自己是啥呢?气归气,衡德也不好拂了表姑的面,一是表姑一直很照顾自己,二是如果连面也不去见一下,把人家女孩伤着了,不是更说不过去吗?
在路上,衡德甚至在想,按照礼节,自己该当把女孩送回家去,但是分手的时候,该当说什么样的话,才不会把这个不幸的女孩刺伤呢?难道要以自己也一知半解的诗歌的名义吗?
正当衡德揣揣不安地想着对策,灵儿已经被王姨牵着,摇摇摆摆而来。衡德的眼睛,立时又一次直了,呆呆地盯着灵儿,失去了思想和说话的功能。
灵儿远远地看见衡德站在路灯下,痴痴迷迷地盯着自己,灵儿的心头一震:“就是他了!”
六
衡德和灵儿的爱情,注定要从婚后开始。尽管他们都是那种新潮浪漫的人,可是他们却不得不承担起老掉牙地冲喜的重任。衡德和灵儿没有时间卿卿我我,接下来的九天里,他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虽然说是一切从简,生活的必需品、登记、结婚却必须按部就班,一条一条按着规矩进行着。
新婚之夜,没有闹新房的伙伴,也没有酒席歌舞。被红喜红被红灯照亮着,躺在灯光摇弋的新房里,衡德紧紧地拥着灵儿:“灵儿,我要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灵儿嘤嘤轻应,微熏陶醉在衡德的誓言里。
衡德的婚事,也没能留住父亲油尽灯枯。衡德父亲,在衡德的新婚之夜,含笑闭眼而去。衡德母亲没有惊醒衡德的梦,整夜,衡德屋里点着长明灯,母亲屋里点着守灵灯。当东方终于露出鱼肚白,衡德灵儿手牵着手,来给父母问安。一眼看见父亲脸上的黄裱纸,衡德趴下来给父亲“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又给母亲“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把抱起灵儿回屋,把灵儿放在床上坐稳,衡德又趴下来“咣咣咣”给灵儿磕了三个响头。灵儿的泪,刷一下子流了下来。颤抖着,灵儿脱下红嫁衣,穿上白丧衣。衡德站在一旁,给灵儿系麻绳,衡德额上的血一滴滴溅在灵儿雪白的丧衣上。
三日丧毕,拜别母亲,衡德把灵儿抱上自行车后座,载着灵儿回城。
七
灵儿走在衡德身边,就像衡德的女儿,齐着衡德的腰。每次下楼,衡德都是一把抱了灵儿,任灵儿咯咯地在耳边笑着。衡德载着灵儿的专车,也是一辆小小的二四女式自行车,衡德一手抓车把,一手抱灵儿。他们走出老远了,还能听到灵儿那响铃儿般的笑声,在身后回荡。
丫丫是来年冬天出生的。一怀上丫丫,灵儿就是高危妊娠。衡德三番五次动员灵儿打胎,灵儿不言不语就是落泪,衡德的心被灵儿的泪泡得软软的,只好回过头来再哄灵儿。直到灵儿破涕为笑,衡德才安了心,拥着灵儿久久不肯松手。
丫丫的出生,让灵儿元气大伤。多亏了衡德是治愈灵儿的良药,当衡德一手抱着灵儿,一手抱着丫丫,幸福地笑出声来,灵儿在衡德的怀里,竟然慢慢地坐了起来。
灵儿出事的时候,衡德上街买菜去了。等衡德赶到医院,灵儿大出血,已经永远地去了。衡德摸摸灵儿的手,还温热着。衡德一塌身,抱起灵儿,紧紧地把灵儿揽在怀里,解开自己的棉衣,把的灵儿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脸挨着灵儿的脸:“灵儿,你冷了,来,我给你暖和暖和!”
三天三夜,衡德也没有松开抱着灵儿的双手。大家尝试着把灵儿从衡德的怀里抱走,衡德瞪着血红的眼睛,象发疯的狮子一样嚎叫:“滚开,灵儿冷,让我给她暖和暖和!”
衡德母亲灵儿父母哭得死去活来,抱着灵儿的衡德,不但没有流下一滴眼泪,还时不时在灵儿脸上亲一下,在灵儿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好几次还笑出声来。
第三天黄昏,衡德母亲抱着丫丫走到衡德床边,衡德开始瞪着眼,看看是母亲,便垂下了头,嘶哑着嗓子说:“轻声点,灵儿刚睡着。”母亲点点头,柔声说:“衡德,你来替娘抱一会丫丫,娘去给丫丫熬牛奶。”衡德痴痴地看着母亲,动也没动。衡德娘把丫丫挨着衡德放下,慢慢地退出去。丫丫“哇哇”地啼哭起来,开始,衡德漠然地无视丫丫的啼哭,五分钟后,衡德脸上渐渐有了表情,丫丫或许真的饿了,还是继续地哭。衡德皱了皱眉头,趴在灵儿耳边温和地说:“灵儿,乖乖地睡觉。我们的小捣蛋哭起来没完没了,我抱抱她!”轻轻把灵儿放在床上,然后把丫丫抱在怀里。丫丫还是哭,衡德抱着丫丫摇晃着,在屋里来回走动。
当衡德抱着丫丫再一次来到门口,数十人破窗而入,抢了灵儿就走。衡德回过头,病房里已经没有了灵儿的踪影。衡德抱着丫丫冲出门来,四处寻找灵儿。等衡德找到灵儿,灵儿已经睡进了墓地。
看着那一堆新土,衡德静默着半天,抱着丫丫回家。灵儿父母无数次找到衡德,提出让丫丫跟着他们去,衡德也好再找一个人。衡德摇摇头,把丫丫往怀里搂的紧些,更紧些。
衡德一个人带丫丫,棉纺厂工作就不能兼顾。彩琴在灵儿去了以后,来找过衡德几次,每次都以帮衡德照顾丫丫为由,要求住下来。衡德看也不看彩琴,只是挥挥手,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彩琴每一次,都是哭着跑走。
衡德辞了职。开了一家“丫丫书屋”在小小的“丫丫书屋”里,进门左拐第一个货架,摆着一本本诗集。
夜里等丫丫睡了,衡德便打开灵儿喜欢的诗集,学着读诗写诗。
后记
清明节你要是在乡间,如果看到一个清瘦的男人,牵着一个扎着小辫的十岁女孩,他们又一人背着一个帆布背包,那清瘦男人的腋下还夹着文件袋,如果他们正好到了那掩在庄稼地里的坟前,清瘦男人摆上时令的果盘后,再小心地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叠厚厚的稿纸,一页页点燃,在袅袅轻烟里,那些稿纸化成黑色的蝴蝶,那小女孩“咯咯”地笑着随着风跳舞。如果那略有些伤感的男人,看着女孩在坟前开心地笑,也露出笑容。
对了对了,你猜的没错,那就是衡德和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