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村庄二十年了,往昔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村男女女老少,现在偶然照面,只能应付以尴尬的微笑,因为他们的名字已在我记忆中褪色,倒是他们的绰号,还能从某个角落钻出,活泼地生存着,一旦回想起来,无限的笑意便堆满老脸。
绰号这东西,是乡村的一个专利。就象贫穷代表乡村,落后代表乡村,绰号也是乡村的一个标志。
绰号集中体现在男人身上。乡村的女人个个会骂街,乡村的男人则个个有绰号,就象夏天的草帽,人人头上有一顶,就象家里有老婆,一夫一妻制。没有绰号的男人,就是没讨老婆的光棍,是极少的。乡村人从娘肚皮出来后,照例也有姓有名的,起初并无绰号。但当你在吃苦中慢慢长成时,村里人总会不经意间把一个绰号象一顶草帽一样盖在你头上,不管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人家反正就这样叫你了。村里人用足用活这个绰号,当面喊你的是绰号,背后议论的也直呼绰号,叫惯了一辈子,叫得至死不渝,以至于人死了也连同着绰号一起死,不是说“某某死了”而是说“长佬死了”或者“跷佬死了”令人想到古人死后的那个谥号。抛开身份地位不说,乡村人的那个绰号其实很象古代人的那个谥号。
乡村的绰号不象别处的绰号那样雅,乡村人的绰号总有些俗不可耐。
最形象也最直观的,是那种直指一个人缺点的绰号。如:烂眼、细眼、白眼、歪嘴(读作“子”)、翻嘴、破嘴、缺嘴、癞子、烂下巴、疙舌、佝手、佝脚、跷佬、跷脚、辟脚、聋甏、瞎子、长佬、矮子、麻子、缩头、钳(“歪”的意思)头、塌鼻、趿肚----诸如此类。这些都与人的眼、耳、鼻、舌、头、手、脚等人体器官息息相关,刻画人物,维妙维肖,闻其绰号,如见其人。而且几乎每个村里都有这种绰号,足见那时真是万恶的旧社会,金无足赤,人,也无完人。而老百姓实事求是的本性,又不给这些人留足面子,因为,叫这样的绰号,是应了“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这句老话,揭人之短,遗臭一世。
另一类绰号则是以器皿名或动物名来命名的,听起来觉得滑稽,也更让人浮想联翩。如:淘箩、饭桶、汤管、夜壶、畚斗、大堆(我们那里有“饭夯大堆”这个词)、铜锣、黄鳝、泥鳅、旁皮(一种鱼,也叫做“烂眼旁皮”)、田螺、田叉、老虎、骆驼、鲜鸡,等等。这些绰号象感冒一样最易流行,你的名字自以为取得很好,可万一运气不好,你的名字跟其它有绰号者的名字重了,那么,你就会无缘无故地就被套上同一个绰号,比如我们那里,叫“阿贤”的这些人,一定是被叫做“阿贤淘箩”的,叫“阿强”的这些人,也一定是被叫做“阿强黄鳝”的,不用问为什么,一定是老祖宗们老早就一直沿用下来的。汉字就那么几个汉字,绰号也就那么几个绰号,所以难免一个绰号被相同名字的人重复着使用,这也算是节约闹革命吧。而且田坂里休息打顿的时候,就有人吃得高兴,故意将某些动物某些器具的名字说得格外响亮,取笑某个在场的人,以博劳作之后的开怀畅笑,我们叫做穷开心。
另有一种绰号就相对恶毒且难听些,比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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