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草垛子是在乡下,那时大概十多岁,但已然有了良好的记忆。记忆里的草垛子堆得高高的、圆圆胖胖的,是枯黄枯黄的颜色。从旁边走过,便有浓烈的枯草味,仿佛还夹有一些灰尘的味道,刺得鼻子痒痒的,直想打喷嚏。后来,偶尔几次再回乡下,天总是灰蒙蒙的,对草垛子的印象都没有第一次来得那么深刻。
似乎不是由青草变来的,单纯的青草不该有那么长那么壮。那该是某种植物的茎吧。它们年轻的时候也应是绿色的,陪同种地的人们一起在烈日下被灼烧。莫非是吃了太多的阳光,便将自己也变成了金灿灿的颜色,那味儿也的确是杂有阳光的香味的。
阳光不错的时候,草垛子便得以看更多美丽的风景。阳光里的世界总是格外和谐灿烂的。大片大片绿色的树荫,谈笑风生的人们,还有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草垛子是不一样的,它有足够的静谧与闲适去欣赏那些时常被人们忽视的美丽。若是碰上了阴雨天气,草垛子便会披上一张张透明的大型塑料“雨衣”雨水顺着褶皱倾泻而下,仿佛车窗玻璃上淌下的条条水痕,透明干净。
喜欢看乡下淳朴的孩子们围着草垛子转圈圈的样子,稚嫩的脸蛋上渗出的粒粒汗珠经阳光的折射,被草垛子染出了淡淡的黄色,然后顺着脸庞滑落,留下一道道淡淡的黑色的印迹。不要急着擦去,那里有阳光的爱抚和生命的亲吻,它们将会赐予天真善良的你们以永生的庇佑。
喜欢看黢黑而枯槁的双手在草垛子上来来回回拍打的样子,动作迅速麻利,为了生活不断翻新着枯草,也翻新着他们的生活。双手的褶皱里有的是在平凡生活里的沧桑与知足,有的是对生活的热爱与创造,有的是对儿女们的关怀与呵护。容颜枯黄的草垛子在他们的手下充满了饱经沧桑的美。他们有烈日下的铮铮傲骨。
那双枯瘦的手轻柔的搓揉着孩子们童稚娇嫩的面庞,傲骨里的温柔一面在那一刻释放无余。一旁的草垛子被夕阳印成了淡淡的橙色。
草垛子越来越矮了。婶婶说:“它要被拿去烧菜做饭了。”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厨房。看着一把把的枯草被填进灶里,听着噼里啪啦的脆响。我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这一切,然后就有了一种莫名的哀伤,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火星迸出来,打在了我儿时白嫩的手臂上,留下了鲜红的伤点,让我陪同你一起感受生命消逝的痛楚。
草垛子被一点点抽去的生命在临死前发出了光亮,一生仅有一次的光亮,在短暂的绚烂之后,便匆匆地以灰烬的形式收场。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也都没有留下,唯有手臂上的鲜红还在隐隐作痛。
远远的,人们还在这片朴实的大地上生活着,草垛子将以它短暂的一生来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