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生主管镜湖村迎宾馆舍已经十年,非常清楚一件事,那些懵懵懂懂走进院门的孩子里,没准其中某一位就是未来的庞山翘楚,所以他尽量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除非有人做得太过分,或者这个人注定是个废物。
“我不准梅传安来这里,意思可不是让你们去他家。”
“梅传安刚刚死了,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同门弟子。”小秋辩解道,觉得这不算多大的事。
“这有什么稀奇?他是入魔之人,几年前就该死了。再说,你们算什么‘同门弟子’?”张灵生藏在心底的刻薄露出了真容,他越来越确信,野林镇的这群少年全是庸材,用不着他曲意奉迎,“道袍、道簪、传法半环,你们一样没有,就敢自称庞山弟子四处招摇?想结朋交友也太早了一点,而且你们的眼光着实差了点,难不成你们相信梅传安真悟到了新法术?”
“他临死前念了一句咒语,错……”
“闭嘴!”张灵生突然间暴怒,脸皮涨成紫色,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挑衅,“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念咒?”
对这股突如其来的愤怒,小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是几个字而已,一点用处也没有。”
“你竟然相信一个入魔者的疯话?”张灵生大发雷霆,身上仅有的一点仙风道骨消失无踪,“看来你不是太愚蠢,就是……你身上的魔种还没清除干净!”
张灵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这些孩子的问题在哪了,“你们体内的道根是假的,是魔种伪装的,没错,就是这样!所以你们对魔种一点都不在意,还跟梅传安来往。山上的宗师和首座们日理万机,一时大意,所以被你们蒙蔽了,可我能看出真相。”
张灵生指着自己的眼睛,“别以为我一无是处,我修炼慢是因为对入魔防范得最严格,跟魔有关的东西都瞒不过这双眼睛,你们是一群小魔崽子。”
小秋越来越吃惊,然后也有点恼怒了,“魔种夺走了野林镇,我们恨它入骨。”
张灵生后退几步,伸手挡在身前,做出阻止的动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给你们定几条规矩:第一,从今天开始,你、她、你们所有人,再不准走出馆舍一步;第二,你们两个,在忘掉梅传安的疯话之前,不准走近我五步之内,更不准对我、对任何人念咒;第三……第三,我得上报首座,对你们重新检查才行。”
小秋脸也涨红了,从小到大他挨过不少责骂,可从来没人像张灵生这样,话语里充满鄙视与厌恶,好像野林镇的少年们沾上了脏东西,是一群被诅咒的人。
小秋脑子里嗡嗡直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足足一头的张灵生,这是一位真正的庞山弟子,虽然学艺不精,开过七窍之后就再也没有取得进展,仍比普通人强壮有力得多,可小秋不会因此而退却,反而不顾刚刚颁布的规矩,向前迈出一步。
无需更多的语言,形势已经再明显不过,张灵生慢慢吸进一口气,只要这个小子再敢靠近一步,他就要行使自己的管教权力,就算这件事以后捅到宗师那里,也没人能说他做得不对。
庞山道统不是山门野派,在这里凡事都要讲规矩,他张灵生不是修道的奇才,但他懂规矩、守规矩,更愿意执行规矩,这就是他对庞山最大的贡献。
一大一小两个人互相怒目而视,一个要维护馆舍的秩序,一个奋不顾身。
小秋的第二步没能迈出去,他被芳芳拉住了。
芳芳一句话没说,眼睛里满是乞求。
小秋的胸膛起落三次,后退一步,回到原处。
张灵生鄙夷地哼了一声,“马上回房睡觉,别让我知道你们再私自离开馆舍,否则,你们没机会穿上庞山道袍了。”
小秋躺在炕上时,气愤依然难平,半天无法入睡。
“小秋哥,你没事吧?”二良沈休唯在炕的另一头小声问。
野林镇的九名少年占有馆舍三间房屋,芳芳独自一间,其他少年四人一间,倒也算宽畅。
“没事。”小秋说。
“张道士说咱们还不算庞山的‘同门弟子’,那是什么意思?”大良沈休明担心地问,这是他最害怕的事情,一想到无处栖息的悲惨景象,他吓得都要发抖了,“咱们不是记录在册了吗?”
“咱们来得太早,得等到十一月人齐了之后才有入山仪式。”小秋安慰道。
没人说话了,伙伴们鼾声渐起,小秋还是睡不着,不出声地只用嘴型一遍遍默念梅传安临终前说出的咒语,把这当作是与张灵生的对抗——“错或落弱莫”,最后连舌头都快打结了,也没产生一点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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