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牧归荑以为自己早就遗忘了这个地方,但实际踏上来的时候,她却发现,那段记忆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顽固的石头,最多被磨去棱角,却怎么也无法彻底抹去它的痕迹。
二楼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阳台,站在那里可以看见大门处的景象。
牧归荑走过去,却发现原本紧闭的阳台门虚掩着,撒了满地的月光从门缝里钻出来,留下一小道不甚明显的光影。
门缝里隐约有轻柔的哼唱声传出来,生生定住了牧归荑的脚步。
那声音苍老却温柔,与她记忆中的声音重叠在一处。
牧归荑呆愣着,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阳台上原本的桌椅竹凳早就被清空,本来不大的空间立刻就变得空荡荡的,还有些冷清,只有一个人坐在阳台上,侧身对着阳台外面的月亮。
一眼看过去,那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低着头在怀里的画板上写写画画着什么,月影勾勒出她脸上的皱纹,但从眼角眉梢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
或许是觉察到了身后的视线,老人慢慢转过头,正与呆愣在门口的牧归荑对上视线。
感谢今夜月光足够明亮,阳台又足够开阔,足以让她们一眼就看清彼此的脸。
老人先是困惑,随后缓缓露出一个微笑,高兴地唤道:“啊呀,是小君回来啦。”
牧归荑脸色一片空白,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的脚步僵在原地,一声“外婆”也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小君,是牧湘君,不是牧归荑。
就在牧归荑呆愣的时候,后面又有人推门进来,门推到一半他就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人,便停住了动作,叫了一声:“归荑?”
牧归荑下意识扭过头,对上身后人的眼,原本复杂的神情一秒敛尽。
她一板一眼地叫了一声:“舅舅。”
☆、36
叫完人,牧归荑就下意识微微低下头,避开了对面人的视线。
牧归荑的舅舅名叫牧安流,与姐姐牧湘君长得并不相像,却是如出一辙的漂亮。
寻常男人若是生成他的模样,大约会天生显出几分弱势,但这样近乎迤逦的相貌放到他身上,反倒显得过分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所谓相由心生,在牧归荑的记忆里,这个舅舅一向是冷冰冰的性子,对待家人也不例外,唯有在姐姐面前时,才会稍显柔和。
但牧归荑一向不在被舅舅优待的范畴之内。
倒不是说牧安流一点也不爱姐姐的孩子,只是天性使然,又过于吝啬温柔,或许还含了几分期待,他对外甥女一向都是严厉多过其他的。
所以牧归荑从小对这个舅舅都有点犯怵。
而早在十年前,牧归荑就已经用光试图向舅舅祈求温柔与怜悯的勇气。
那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过世,她终日恍惚,外公外婆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心力交瘁,他们都认为暂时将牧归荑留在国内让女婿杜沧海照顾更好。
因为牧归荑毕竟从小在国内长大,同学好有都在国内。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的杜沧海还表现得深爱牧湘君,也对独女颇为宠溺,没有人觉得他会对牧归荑不好,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也会变得如同仇人一般。
原本牧归荑对此也毫无防备。
直到母亲去世不过半年,父亲就娶了后妈进门,又过了半年,厌弃的表情就出现在了父亲的脸上。
只有十一岁的牧归荑也有过一段惶恐的时光。
在那个一切一夕剧变的春日里,事务繁忙的牧安流终于抽出时间来国内处理交接公司生意上的事宜,顺带去单独看望牧归荑。
那时候牧归荑被噩梦折磨得整日不能安眠,但她却不敢也不愿在杜家其他人面前显现自己的脆弱。
等到牧归荑见到牧安流,在心底压抑许久的苦痛与迷茫有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一点一点地翻涌而出,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母亲那边才是她真正的靠山,无论是外公还是外婆,都毫无保留地爱着她的母亲,也真心喜欢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