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陷入了一片火海。随即,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火铳声,紧接着,屋檐围墙墙壁到处爆开,山崩地裂,木片泥土漫天飞舞,硫磺味刺鼻。
还没等耳朵里的嗡鸣声消失,一群蝙蝠状的黑影出现在上空。
暮词飞上围墙,横琴拉弦,冷冷地盯着天上的东西,果断地说道:“荷药,带主人撤,从密道出庄。”
神火飞鸭,火铳,雷霆般的攻势,攻打厉风堂的绝不止五派和魔门。 我无暇多想,赶紧带着天笑往密道方向逃。背后,凌乱的琴声,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竹火鹞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腾天大火,就连湖心亭也在熊熊燃烧。炎炎火风,灼得人皮肤生痛,口干舌燥,呼吸困难,连眼睛都难睁开。
一夜功夫,美得如诗如画的家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的心在泣血。
不断有黑衣人拦路,他们组织严密,配合默契,看身手不属任何一个门派。我的婢女侍卫虽武功高强,和他们对阵也占不到多少便宜。
通往大密道的路已经被大火封堵了,我们被迫向西院转移。
西院火势较小,房屋还没烧起来。荷药对西院不熟,摆阵查看院内密道的方位。
天笑一路上都懂事地不吭一声,到了西院,他抬头看着我:“姑姑,姑姑,别怕,我会保护你,还有我表妹。”
看着他张纯净的小脸,又看看周围几个血人般的婢女,我悲从中来,眼泪开始打转:“万一我肚子里的是男孩呢?”
他咧咧嘴:“那再生,总会是女孩的。”
家破人亡的悲恸涌上心头,祖先若有灵,请救救这孩子吧。
“主人快跑——”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叫,一股滚烫的鲜血溅了我一身,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飞到我脚下。我定睛一看,是侍女血糊糊的头。
这个场景我好像见过,可我没功夫多想,点了天笑的昏睡穴,拔腿就跑。
身旁的人越来越少,连荷药都没了。
终于,我们逃到了湖中长廊,只要穿过长廊出庄,我们就能活下去。
长廊还未受到战火波及,廊柱上,一盏盏白玉莲花灯安静地亮着,轻纱如云般飞舞。月光在湖面上漂浮不定,像一尾尾银色的鱼儿。
远处,爆炸声连绵不断,更衬得这里格外幽静。我们拼命地跑,凌乱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反复回荡。
忽然,汹涌的云纱中央出现了一个石雕般的黑衣人。
身姿挺拔,直直的长发高高地束在头顶,又倾泻而下,直达腰部。带着一张半脸黑面具,挡住了他上半部的脸,面具上镶着流畅的金丝花纹。性感的嘴唇冷冷地抿着。右耳,一枚精致的紫水晶耳钉散发着淡淡的紫光。手持一把节刀,上身穿一件紧身的黑皮长衫,足蹬长筒黑皮马靴。
他是付元礼手下幽冥营的首领铁面将!
幽冥营是一支让人闻风丧胆的部队,战无不胜,也是一部精妙的杀人机器,曾三次屠城。幽冥营首领带着一副半脸金纹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凶狠如狼,人称铁面将。
原来对厉风堂下手的是承天王朝,早该想到,除了帝国的精英部队,谁有能力对厉风堂发动奇袭?
突然,两道黑影从头顶掠过,身旁的两个婢女猛地弹起,跌入水中。
天笑还乖乖地伏在我的胸口,发着均匀的鼾声,一想到这么可爱的孩子难逃一死,我心如刀绞。
水珑对我盈盈一拜:“水妾拜别,主人保重。”
“水珑”
还没等我回过神,她已抽出软剑,朝铁面将刺了过去。
我根本没看清铁面将的刀是怎样出鞘的,只看见水珑像一根轻盈的羽毛,慢慢地飘进湖中。
“水珑!”我怒火攻心,猛地甩手,一道金光呼啸着朝铁面将扑了过去。
半天后,只听几声清脆的“咔——”几盏莲花灯齐腰破裂,灯油带着烈烈火焰,飞快地顺着柱子淌到地板上。十旋线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一颗晶莹的血珠从他的手掌溢出,顺着金色的十旋线一直滑到我的手背,温热。
两旁的白纱被火舌引燃,像几只活波的蝴蝶,带着火焰四下翻飞。他穿过升腾的火星,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长长的衣摆随着火风一起上下轻旋。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嘴唇,熟悉的双手。
“媳妇,想我么?”
熟悉的声音。
“你是谁?”我连连后退,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完美的浅笑:“小妖精,竟然把我忘了,怎么罚你呢?”
一股热浪袭来,脑海里乱成了一团。
“媳妇,你真是刮骨妖精”
“以后我有空就帮你烧水提水,伺候你泡澡”
慌乱中,我松开十旋线,转身便跑。
“快跑,去玉翠山”
玉翠山是哪里?
前方,有个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开,她是我的。”铁面将提着刀,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像一个优雅的地狱鬼魅。
“是聂露儿,我发达了,嘿嘿。” 挡路的人并不买账,狂笑着朝我冲了过来。可还没等冲到我面前,他的身体猛地裂成了两半。
铁面将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滴血的刀,重复道:“我说过,她是我的。”
我忙朝反的方向跑去。
我记起来了,玉翠山,是山寨众人避难的地方。
为什么要避难,因为山寨血流成河,就像今天的厉风堂一样。
没多久,我停住了脚步。长廊中间已被拦腰烧断,只剩几块在烈火中扭曲挣扎的木板相连。
逃了好几年,再也逃不了了。
男人狠狠地将刀插在脚边的地板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我,嘴角依然勾着浅笑。
我回头,尽量挤出可人的微笑,祈求道:“能不能等我生了孩子再杀我?孩子五个月了,会动了。只要让我生下孩子,你要我怎么样都行,求求你。”
“露儿,不行。”他的口气极为亲昵,好像在与我调笑,面具下却散发着一股冷到极致陌生气息。
我望望怀中的天笑:“那你饶过这孩子,夫郎,让他活,给聂家留个种。他才四岁,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带他离开这里,夫郎。”
“夫郎?”他嘴角的笑容更深“好,我饶过他,带他走。”
我松了一口气,他答应的事绝不会食言:“我信你,夫郎。”说完,我亲了亲天笑的脸,整理好包在他身上的毛毯,越过男人,将他放在还未着火的地方。然后回到男人面前,等待着自己注定的命运。
“我准备好了,来吧。”我抖抖地说道。
闻言,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二尺金柄小刀,凑到我眼前:“这把刀我每天都要摸一遍,”他用手指细细地划过寒光闪闪的刀刃,眼里流转着温柔似水的光“你看,它多美,多优雅,只有它才配得上你,我的女人,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捂着肚子,久违的眼泪夺眶而出。者童做梦都想当爹,我怀孕后他高兴得像个孩子,我的吃穿住行都由他亲自打理。可到头来,他连孩子的面都见不着。
“好锋利的刀,刺我的心脏,别刺我的肚子,我的孩子会疼的。”
他轻笑出声,抬手替我拭去泪珠,柔声哄道:“别怕,搂着我的脖子,一点都不疼。”
“真的不疼?”
他摇摇头:“不疼,我不骗你。”
于是我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按着我的后脑,将头埋在我的头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嗯,好香,好想你,每天都好想你,做梦都搂着你。”
皮肉和骨头撕裂的声音传来,背后也变得凉飕飕的,一股腥味涌上了喉咙。剧痛之下,我全身瘫软,不由自主地向边上倒去。
他飞快地揽住我的腰,抱着我顺势坐到地上,嘴角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刀身深深地没入我的胸口,鲜血含蓄地围着刀柄翻滚。不知为何,到了这个时刻,心中已没半分恐惧。
我抬手,试着想取下他的面具。可他微微一偏,避开了我的手。
我费力地笑笑,问了一个在心里徘徊已久的问题:“做豆腐的碱,是什么?”
“草木灰泡水,我怕你嫌脏,就没告诉你。”
原来是草木灰,怪不得厨师做不出那个味道。
“很好吃,对不”话未说完,我的喉咙骤然收紧。
头顶,火舌已卷上了房梁,门廊上氲氤着一层透明的热浪,将眼前的一切都弄得影影绰绰。轻纱燃尽后的薄灰,像一条条惊慌失措的小鱼,在热浪中没头没脑地乱撞。
“媳妇?媳妇”
一个个湿润的吻伴着一颗颗水珠雨点般地落在我的面颊、额头、嘴唇上,我也想避开,可是没有半点力气。
火光渐渐暗淡
“爹爹,牡丹花会谢么?”
“会。”
“凤凰会死么?”
“会。”
“那我呢?我是高贵的聂露儿,也会死么?”
“会,就连日月星辰也有消亡的一天。”
“哼,我才不会死呢。”
“宝贝儿,死没什么可怕的。因为爹爹也会死,到时候咱们父女还在一处。”
“宝贝儿,爹爹来接你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