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尚好,两位师姐应该要做晚课,稍后再过来也无妨。只是丹娘、青娘赶紧去催厨下要热水,越多越好。将生产所需之用具皆用开水好生煮一煮,产房内也用洁净的被褥布置起来。”如今才不过破水呢,还早得很。这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她必须适应才是。否则待会儿真正生产起来,可不是这点疼痛能比的。
见她如此平静,有些慌乱的丹娘、青娘也安稳下来,有条不紊地吩咐小丫鬟与粗使仆婢做事。崔渊则有些紧张地来到王玫身边,看她喝着粥,便道:“裙衫已经湿了,我先扶你去洗浴,换身衣衫?”
王玫又吃了两个点心,这才扶着他缓缓起身。如今疼痛尚不紧密,她的神情也一如往常,见崔简露出了惊惶之状,便笑道:“阿实不必担心,且用夕食就是了。万事都有你阿爷在呢。”
崔简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曾跟着药王学医了,嘟哝道:“阿爷又不会医术”不会医术又能有什么用呢?也不过是只能在产室外头等着罢了。
崔渊也顾不上他了:“阿实用完夕食便回厢房去睡。明日起来后说不得宝娘就出世了。”崔简口中答应,却暗自想着:母亲生产遭罪,他如何能睡得着?与其在床上辗转反侧,倒不如就守在产室前。妹妹出世之后,还能凑上前抱一抱呢。
却说崔渊将王玫扶到产室,帮着她挽起长发沐浴,自己也匆匆擦了一遍,两人都换上了用开水煮过而后以芭蕉叶熏干的洁净衣衫。外头的人声渐渐响起来,虽是喧闹却并不纷乱。显然,丹娘安排得很是妥当。无论外头如何匆忙,两人都并不着急,相扶着在产室里慢慢走动,直至王玫觉得疼痛越发紧密,稳婆、医女、傅母、女冠都换了衣衫进来为止。
“郎君怎么在产室里?”郑夫人送来的老傅母惊讶道。
崔渊将王玫扶到产榻上躺下,接着将她上身抱在怀里,沉声道:“我陪着九娘。”
“这不合规矩。”老傅母还待再说,两位女冠便越过了她。一位给王玫诊脉,另一位则打开她的衣衫观察高高隆起的腹部。“脉息很不错,也是时候了。”“胎位很正,完全转过来了。”又有稳婆小心道:“才开了三指,还须得等一等。”
崔渊沉默片刻,见爱妻正咬着嘴唇忍痛,便突然说起了他那些游历之事,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他在外多年,游历中遇见的故事不知凡几。有些已经说过了,但有些惊险之处他却从未明言。如今,他将这些惊险经历挑挑拣拣地说了,竟比那些说书的伎人还更引人入胜。
正说到有趣处,他忽然停了下来,王玫忍不住催道:“接下来呢?”
两位稳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的夫妇,忍不住道:“已经开了八指,娘子可试着用劲了。”
王玫便抓着屋檐上垂下来的绳结,一边用力一边道:“接下来呢?”她现在腹中疼痛,小家伙正使劲地往下坠,急需做些什么事来缓解痛苦。听故事却是正好,还能随着情节起伏思考。听得略入迷了,仿佛连生产的痛楚也减轻了几分。
“”崔渊看着她难掩急切的杏目,有些无奈:“你好好生,生完我再给你讲。”
“我心里正着急呢,你倒不如先讲完罢。横竖才开八指,等到十指的时候才好用力呢。”
“”在产室外团团转的崔简侧耳细听,里头连一声叫喊都未传出来。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问卢傅母:“听说生产的时候很疼,母亲怎么会忍着不叫出声呢?”别看他年纪幼小,可是旁敲侧击打听了好些事呢。
卢傅母看着眼前的小郎君,又想到正守在里头的郎君,忍不住一叹:“许是尚未开始罢。王娘子这是头胎,生一天一夜的也有呢。如今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显然,这父子俩绝对不可能遵从寻常世家子的行为举止。否则怎么当阿爷的不管不顾就进了产室,当儿子的反倒像是个马上要当爹的少年郎?
崔简闻言,更是担忧了:“傅母,给长安送信已经来不及了,需要再找几个稳婆么?”
“这种事小郎君就不必管了,里头郎君应该自有主张。”
“当真?”
“当真。”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几声低哑而压抑的/呻/吟/,而后便是婴孩洪亮的啼哭声,彻底打破了暗夜的宁静。崔简喜得几乎要破门而入,拉着卢傅母连连道:“我有妹妹了!我有妹妹了!”他高兴极了,冲着产室里问:“阿爷,母亲身子如何?妹妹可能让我抱一抱?”
“母女平安。”崔渊正轻轻地亲着王玫的额头,仔细看了看自家的小娘子,便让稳婆抱出去给崔简瞧。那稳婆听得父子二人的话,纳罕得紧:“小郎君怎么知道得的是千金?”想不通,索性便不想了。便是弄瓦之喜,这一家子也都高兴得很,赏钱想必也不会少。
崔简见产室打开,笑眯眯地凑过来瞧:“妹妹生得真好看!”也得亏他看着这只浑身通红又皱巴巴的小猴子,说得出“好看”二字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当初王家三郎出世之后,他和王旼都可怜那小家伙生得丑陋的过往了。
就在这时候,小楼下突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老道掐指一算,就知道关门弟子即将出世了。哈哈,这么些年不曾掐算了,居然还是这么准!正好赶上了!”
眼见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老道从楼梯口处走过来,崔简脸色徒然一变,满心喜悦像是被冰冷的冬雨浇了个透心凉——
他似乎、仿佛、大概忘记了什么
当初将弟弟妹妹许出去的人,当真是他么?
如今后悔,到底还来不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