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不论是枣红队或是紫棠队,都追着球冲过去。马匹之间的距离近得惊人,时不时便有撞击的嘶叫声响起。马蹄扬起的尘土,球杖击出的轨迹,球飞舞来去,一时间,紫棠队的半边球场便混乱不堪起来。
枣红队好像商量过战术,兵分三路,互相配合击球、传球。而紫棠队毕竟只是四处拉过来凑数的乌合之众,彼此之间毫无默契,见球飞过来了,便都冲过去挥球杖。且不说配合了,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呵斥的,勒马的,抱怨的,自己人不经意间都下了不少绊子。几乎毫无悬念地,枣红队干脆利落探身扫去,小球飞过几匹马的四蹄之间,跳入球门里。
枣红队先下一筹,场边的大汉们敲着欢快的鼓点,又有人将小红旗插到他们的计分架上。
“崔子由!若是短赛!你们便输了!”枣红队中,一位少年抬起球杖笑道“也罢!看你们好不容易凑齐了人,便再陪你们耍一耍!”
崔滔脸上阴云密布,一语不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崔渊看了他一眼,略收了几分漫不经心之态。如果没认错,那少年就是十七公主高阳公主的驸马都尉房遗爱了。房相嫡次子,驸马都尉,确实有目中无人的资格。不过,他怎么会突然和一群没什么来往的纨绔子弟过不去?当然,有依附东宫的十八公主城阳公主驸马都尉杜荷在,确实不难理解。有意思的是,这两人什么时候走得这么近了?虽然素来有房谋杜断一说,但私下里,蔡国公府(杜如晦)、梁国公府(房玄龄)可没什么交情。
接下来,那五彩斑斓的小球在马蹄、球杖之间时隐时现,场上的抢夺也越发凶狠危险。紫棠队连失了五筹之多,且仍旧一筹未进。崔滔满面尘土,嘴唇都咬得出了血。而刚才那几个心里担忧的宗室子弟也被激出了血性,越发卖力了。这时候,崔泌、崔泳兄弟二人就有些左右支拙起来。他们确实不经常游猎击鞠,在拼抢撞击时总是留有余地。但对方打得兴起,又见崔滔为首的几人争抢得狠,便有心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没过多久,就教枣红队寻了个机会,将球抢了回来。崔滔大喝一声,驾马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球杖一挑,竟然夺过了球,传给了崔渊。崔渊周围的人伺机而动,几乎是好几支球杖都伸过来抢球。被他们紧紧扣住,崔渊桃花眼一眯,仿佛斜劈一刀般,将球狠狠地打飞出去。但那球毕竟飞得低,很快就被人接个正着,紫棠色袴褶醒目非常。枣红队随即围了上去,几匹马将那人挤压在中间。不知是谁的球杖敲中了哪匹马的膝盖,那马双蹄扬起,痛嘶一声撞了出去。
冲撞在一起的马瞬时间失去了控制,马上的两人赶紧跳下来。不过,毕竟有人稍稍迟了一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阿兄!”崔泳定睛一看,高喊起来。
枣红队那群人面面相觑,驾马退开几步。他们毕竟并非真是为了结仇而来,也不想出什么太大的意外,便主动让人敲了鼓点,又唤了太医,暂时休战。
崔渊瞥了崔滔一眼,跳下马,三两步便来到崔泌身边,问道:“澄澜没事罢?”
“大约只是扭了筋。”崔泌苦笑“应该没伤着骨头。”
“对不住。”崔滔也跟了过来,长叹道“都是我将你们兄弟俩拉过来的,明知实力不济,还一时热血昏头与他们拼抢了起来。旁边已经有太医等着,你们都下去诊治一番罢。”
崔泳听了,有些犹豫地抬起首:“子由兄还想继续?”
“这回不如算了罢。”崔泌也道“我们这边如今仍然一筹未进,若是少了两人,恐怕——”
“恐怕输得更难看?”崔滔接道“输便输罢。无论如何,也总比中途认输强些。如今,我为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我阿娘的颜面。”说着,他便命部曲们用檐子将崔泌抬下去,又对崔泳道:“你且下去陪你阿兄罢。”
崔泳还待再说什么,发觉崔泌远远望过来,便低着头走开了。
崔渊、崔滔与紫棠队剩下众人神色低迷地回了旁边的厢房换身衣衫,又将疲惫不堪的马都换了。再回到场上时,他们的队伍不但缺了人,方才抢球时的狠劲也已经完全消散殆尽。
崔渊环视一眼,低声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崔泌伤得真是时候,不论是他自己,或是枣红队,或是杜荷,或是他与子由,恐怕都这么觉得罢。崔澄澜此人,怎么能容许自己在这般不可控制的场面中待得太久?击鞠比赛拼抢冲撞得厉害,就算是重伤,甚至死了都毫不意外,他必定是要寻机会离开的。什么时机离开最佳,既能让人愧疚不安,又自然而然,他大概早便想好了罢。
只是,想让子由欠一个偌大的人情,又不想得罪太子一派的杜荷,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已经上了这条船,中间跳下去就太迟了。虽然他本来对这场看起来像是意气之争的击鞠没有兴致,如今反倒觉得,怎么都不能让某人好过——
想到此处,崔渊微微弯了弯唇角:“啧,子由,想赢么?”
崔滔挑起眉,平静地道:“忽然想通了,非赢不可。”
“那你们都将球给我便是。不论谁抢着了球,只管传给我。”崔渊将球杖垂在身侧,仿佛手执的并非月牙头的马球杖,而是一柄锋利的横刀。“被人欺到头上,却百般隐忍,不合咱们博陵崔氏二房的家训。”
不论是杜荷等人自作主张的试探也好,是那位太子殿下等不及了也好,或是他们想借着这次击鞠干脆造一出惺惺相惜的佳话也好——都不能教他们完全如了意。不然,他哪里像个魏晋狂士?哪里有脸面到观战台接爱妻?又哪里有脸面回去见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