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竞渡下午才开始,王玫本也以为时候尚早。不过,她很快便发现自己低估了长安人民对游乐活动的热情。当马车进入曲江池附近后,便渐渐陷在了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她悄悄掀开车帘的一角,发现举目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群,与后世旅游旺季的景点相比也不遑多让。若不是提前遣仆从占好了位置,恐怕他们一家人便也只能看这群乌泱泱的人了——且别提竞渡,就连曲江池的水面也休想看到了罢。
“郎主,附近的人实在太多,车马都过不去了。”车夫吆喝了很久,马车仍是寸步难行,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罢了,不如下车步行。”王奇道,搂起了二郎王旼“大郎,好好照顾你祖母与姑姑。”
王昉点点头,吩咐仆婢们将李氏与王玫围在中间,慢慢地朝前走。
“不等等阿兄、阿嫂么?”王玫问。
李氏道:“马车早便失散了,不如先去席棚中。”
王玫回首望去,果然后头早已经不见自家马车、牛车的踪影,不知何时便被人流裹夹得散开了。
此时,曲江池畔的杨柳岸边,早已扎起了形形/色/色/的彩楼席棚。就连皇家禁苑最外围的紫云楼上,也已经布满了仪仗,显然宫中亦有贵人前来观赏竞渡。
彩楼席棚有大有小,或粗糙些或细致些,形形/色/色/,绵延数里。王玫光是看着,就觉得要在这中间找到自家那顶席棚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氏端详了半晌,也笑道:“许是今日圣人也要来看竞渡的缘故,光是彩楼席棚便比去年多了不少。更别提那些人了,有多少是真冲着竞渡来的?”
“阿娘,至少咱们家是只想好好看竞渡的。”王玫接过话“附近席棚里也没什么人,大概都被堵在外头了。咱们家的席棚到底在何处?还接着找么?”
“不接着找,待会儿竞渡开始,被人群冲散了便危险了。”李氏道,牵起她和王昉,继续跟在王奇身后走。
直到中午时分,他们才总算在不甚起眼的角落里寻得了自家那座小席棚。王珂、崔氏带着晗娘、昐娘早到一步,苇席、茵褥、食案、吃食、浆水都已经准备妥当。
“阿爷、阿娘。”见了他们,王珂脸上的焦急之色才尽数褪去,笑着迎上来“赶紧进来休息,用些浆水吃食。”
崔氏也忙让侍婢递过软巾,亲手替李氏擦了脸,又服侍她补了一回妆容。王玫坐下喝了一杯杏酪,这才略微缓过劲来。炎炎烈日下,在人群中挤了这么许久,她已经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了。不过,从席棚里随意往外看去,便是曲江池浩淼的水面,微风清凉,景色开阔,又令她渐渐精神起来。
一家人用了温热的午食后,便一面谈笑,一面等着竞渡开始了。附近的席棚里也渐渐填满了人,丝竹笙箫之声不绝于耳。
不多时,便听见远处响起了热烈的呼喊声。王玫仔细看过去,才发现曲江池面上竖起了一座简陋的小门楼。门楼上垂下了一条五彩丝锻编成的索结,远远看去亦是鲜艳夺目。莫非,这便像是舞狮争绣球一般,是比赛的龙舟争抢的信物?
王玫还待细想,便听咚咚的鼓声接连响起,似乎正在向人们传达着什么。曲江池畔的人群略安静了些,待又是三声鼓响后,便猛然爆发出了更加热烈的呼喝之声。
万众瞩目下,几十艘细长的龙舟如离弦的箭一般跃了出去,在碧绿的水波上翻起了一道道水线。立在船头的魁梧大汉咚咚地敲着鼓,与水手们齐心协力喊出的号子声相合。木桨翻飞、白浪涌动,瞬忽之间,便分出了先后。
岸边呼声如潮,喝彩声与乐声大作。成千上万人的高喊汇聚在一起,燃起了比骄阳暴晒更炽烈的热情。王玫也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情不自禁地跟着侄儿侄女们一同欢呼起来。她看准的那条龙舟初时还落在十名开外,中途迎头赶上,接连超越了好几条龙舟,引得岸边观看的人们更是涌动不已。
到了最后时刻,三条龙舟几乎是齐头并进,闯进了那座小门楼内。鼓手们探出身子,用鼓槌用力地朝五彩索结做成的“锦标”砸去。用力最猛的那一位不慎砸偏了,一头栽进了池水中,溅起好大一朵水花。其余二人却是看不出先后,竟争抢起砸下的锦标来。
岸边又响起了阵阵欢笑声。这一回竞渡的过程实在是精彩纷呈,没有一直领先的队伍,直到最后,胜负都充满了悬念,看得大家皆是无比心满意足。此时此刻,最终的胜者究竟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王玫又是呼喊又是鼓掌,一双美目顾盼神飞,脸上也涌起了健康的血色,裙裾在风中飞扬飘逸,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引来了附近不少人的注意。王奇、李氏、王珂、崔氏在席棚中安安稳稳地坐着,看她与侄儿侄女们乐成一团,也均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并不知道,隔得不远的某个席棚里,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望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窈窕身影,低低地念道:“九娘?”渐渐地,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热切,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微微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