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假了,等水退些,我就可以送你回家了。”
她失望地不愿回答。
他看着她的脚,关心地问:“你的脚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睡了一晚起来,什么都忘记了呢!”
“那就好。”
“这屋里怎么会这样呢?”秦天净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台风威力,更没有住饼这样惊险的老屋。
“没关系,趁这个时候,丢掉一些不必要的东西,这屋子是需要好好地整修了。”
秦天净抬头看见天花板染了一大片水渍,沿着墙壁的角落将整个书柜打湿,殷慕儒移开了书柜,抢救了不少书籍,却还是弄湿了不少文件书信和摆饰。
她走近,惊奇地看着堆积如山的书籍,随手拿起了一个摆在书柜上的易拉罐,上面全都是奇怪的图文,她好奇地摇了又摇,满脸狐疑的表情。
“这是什么?这罐都还没有打开过,怎么会这么的轻?”她问。
殷慕儒回头看,笑着说:“哦——那里面装着塞纳河畔的空气。”
“空气?上面写着吗?奇怪——我的英文真的有这么烂,半个字都看不懂。”她挑高了眉。
“上面写的是法文。”
“你也懂法文——”秦天净由衷地佩服他。
“嗯,塞纳河在法国,就像埃及的尼罗河、中国的黄河长江一样,都是属于它们的文明之母,是象征着一个国家的艺术图腾。”
“你去过吗?”
“去过,我还记得河的左岸有巴黎圣母院、罗丹美术馆、艾菲尔铁塔;右岸是香榭大道、罗浮爆、凯旋门,真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
“这些生意人可真有眼光,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个地方的艺术气息浓厚,才会想出这种主意,对不对?如果我来卖这里的空气,肯定就不会有销路。”秦天净抿了抿嘴,心想,真是服了这些商人。
“不错,这罐卖的是一种艺术风格、一种生活时尚、一种悠闲的气味。我只要拿着这几斤易拉罐,就仿佛可以带回记忆,闻到那里的空气——就好像,秦生食品卖的是口腹之欲,这个易拉罐卖的是心灵的欲望。”他将易拉罐握在手中,拿得远远的仔细打量。
“你比喻得真好,心灵的欲望殷大哥,如果有一天你想要打开这个易拉罐,可不可以等我,让我也闻闻看?”
“阿净,何必等呢?我现在就可以打开,一起分享,只是你不要一口气吸得太多。”他打趣着。
秦天净一脸认真地说:“我不会的。”
“好。”
殷慕儒说完,随即打开了易拉罐“啵”的一声,仿佛有种魔力的气味,盈盈地在他们眼前溢出。
殷慕儒把易拉罐拿到秦天净面前,看她郑重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可爱天真的模样,撩拨起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思。之后,他也凑近了易拉罐的开口,狠狠地猛吸了一口气。他暗暗地嘲笑自己,才不过清晨,就已经有些微的沉醉了。
“好了!这里面的空气都被我们吸完了,你觉得怎么样?”他趣味盎然地看着秦天净的表情。
“有几秒钟,我觉得我好像和你一起站在塞纳河边了!”
“几秒钟,不错:这样就已经物超所值了。”说完,殷慕儒想要将用尽的塞纳河空气易拉罐丢弃。
“这个易拉罐可以给我吗?”秦天净从他的手中抢下来。
“当然可以。”
殷慕儒笑笑,随即转身忙着收拾。他没有看见秦天净宝贝似的擦拭着易拉罐,一心想将它永远珍藏的模样。
他埋首在一堆凌乱浸湿的杂物里,随手将手中一本厚厚的相簿丢进了垃圾袋里。
“慢着!那是相簿耶!不要丢了。我可以把它们摊开来晾干,或许还有一些没有弄湿的——”秦天净飞奔上前,将相簿从垃圾袋里抢救出来,她摊了开来,猛然后脑像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相簿里面几乎全是一个清秀的长发女子的照片,再仔细看,还有殷慕儒和那女子亲密的合照。
照片上的女子气质优雅、长发飘逸,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斜倚着殷慕儒的肩膀,背景是美国许多的名胜山水。
“这这是你的女朋友?”
“曾经是——”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它们丢掉呢?难道你对它们都没有一点眷恋了——”
他耸了耸肩,潇洒地说:“我回国以后,就结束了,还留着它们做什么?”
一阵静默,秦天净很想再追问,却不知道要从何开始。
“你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吗?”
“她叫——艾萱。”
他怔怔地看着秦天净手上摊开来的照片,缓缓地打开心里的第一道门。“她是我在纽约读书时的同学。当我决定回来,她决心留在美国时,我们就注定要分手了,因为我们都知道,不管多深刻的感情,都敌不过时间和空间的等待,我们都告诉自己不要拖累彼此。”
“我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怕拖累?”
“阿净,如果爱情要用付出多少来比较、衡量,那就不是爱情了——就像天上的星辰,如果硬要用有价的钻石来形容,那么我们都要迷失在那耀眼的光芒里了。所以爱情和欲望的战争里,总要有人牺牲,要付出代价,要学会割舍。”
秦天净专注地听,一字一句地反复思索,然而却想不出、听不透。
“爱就是爱了,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如果爱一个人,还能这么理智,那就不叫爱情了!”
“阿净!你好像很懂。”他嘴里揶揄着她,心里却讶异着她的想法。
“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全心全意,感情不怕太多,只怕不够。如果不够,就不要在一起。如果足够,什么困难都会想要克服。”
“不怕太多,只怕——”他重复着她的话,反复思量,不禁怀疑起自己和艾萱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不够。
“你还爱她吗?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你们如果相爱,为什么要分开?既然分开,那么那段感情又到哪里去了?它会不会消失?会不会转移?可不可能重新再来我没有尝过爱情,可是我好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秦天净偏着头看着窗外,十八岁年轻的心充满期待,但还没有尝到爱情两情相悦的甜蜜果实,就开始浅尝到爱情的苦涩
殷慕儒头痛欲裂地按住了前额。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阿净说的没错,爱情真的会消失吗?付出了的感情收不回来,它又到了哪里?他和艾萱分开的痛楚,还是时常在胸口上隐隐作痛——原来它还是存在的。
他仔细端详着秦天净,缓缓地扬起嘴角对她说:“阿净,有时候你真让我吃惊,你让我了解到,只有保持一颗年轻真挚的心,才会看透其实并不复杂的事实。”
“真的吗?我只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太小,不够成熟,其实我想要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了。”
“那么你告诉我,你这小脑袋里到底想要什么?”殷慕儒微笑地敲了敲她的头。
“我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有一个人和我共同分享幸福,陪我长大。每一天送我心爱的人出门,迎接我心爱的人回家,替他斟一杯香香浓浓的好茶,一起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窗户边睡懒觉的老猫,闲话家常——”秦天净迷蒙的双眼里有着梦幻般的憧憬,殷慕儒不知不觉地也跟她一起想象起两个人、一只猫的画面,连浓郁的茶香都隐隐在呼吸中起伏飘荡。
“还有呢?”殷慕儒趣味盎然地又问。
“还有生六七个小孩,组个乐团,到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巡回演唱。我做经纪人,替他们打点所有的琐事,我还可以替他们设计服装,教他们如何应付记者的问题,还有——如果他们有什么绯闻,我一定替他们遮掩,还有——”
“还有?怎么到后来全都变调了!你想要的还真是不简单。”殷慕儒开始笑她天马行空的遐想。
“不会!其实最简单不过了,我想要的,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论付出多少代价都没有关系。”
殷慕儒静静地聆听她的话,眼神的焦距不由得调到了远方,远远的、渺渺的,一直到看见了不久前舍弃的人,她的影像由模糊变得清晰——
他又想起了艾萱,一个他舍弃在异国的女人。他也是个被舍弃的人,因为现实、距离和空间的落差,他们的感情无法再生存,于是他们同时选择了——舍弃。
他的胃又开始纠结起来,他的头又好像要炸了开来,他转身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让自己的身体可以找个凭借的东西。
“殷大哥其实我一直很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殷慕儒皱着眉,紧闭着双眼,想逼自己集中精神来听阿净的话。
秦天净不知道设想过多少遍最恰当的时刻,想对他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份,可是最佳时机总是稍纵即逝——
“你怎么了?”秦天净看出他的不适,忧心地问,刚刚心里盘算着要说的话又全都抛到了脑后。
“我想是因为昨天一整夜都没有睡觉,很累而已——”
俊逸过人的他强忍着痛苦,秦天净看在眼里,内心比他还要难过。她真希望能够替他分担,就算会折自己的寿命,也想看见对方快乐、幸福。
“一定是我,你昨天不但要照顾我,还要担心外面的台风,屋顶漏雨弄得到处都是水,还忙着整理抢救,我我竟然一点忙都没有帮,还睡得像猪一样,都是我不好。”她不禁深深地自责。
殷慕儒抬起头看着忧心仲忡的阿净,将他的欢喜、痛苦全换成了自己的欢喜和痛苦,心里一阵感动。她单纯的眼神,仿佛就像纯净无瑕的水晶,透明简单得只有映照出他的形象,没有一丝杂质和邪恶。他真想牢牢保有这样全心的付出,捕捉住这一刹那的感动。
“阿净,别这么说。外面的雨势好像停了,我想我可以喘一口气,休息一下了。”殷慕儒清了清紧缩喑哑的喉咙,全身顿时有种烧灼的感觉。
“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可能,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生病是什么时候了——”
秦天净伸出手探了探他的前额,又探探自己额头的温度,自然熟悉的动作好像练习几百次了。
“糟糕!你发烧了。现在换我来照顾你,我想这种鬼天气不会有人上班了,你去房里休息,我出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超级市场,回来替你做个美味的早餐,再吃个药,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一定就会好了!”
“不必了!阿净——外面的商店一定都关了。”
“不找看看,怎么会知道呢?我有办法的。”她固执地回答。
“阿净——”
殷慕儒想要阻止她,但她轻快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到了门边。
她猛然回首。
“你放心,雨停了,风也渐渐转弱了。别忘了!你说过,我可是你最得力、最能干的助手哦——”最后的一句话,她是边跑边回头嚷着的。
“阿净!”他大声地唤她,虽然她的身影已经飞也似的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她很快地在门边愉快地探出了头,就像往常在办公室的感觉一样,她总是带着愉快的心情,让殷慕儒随传随到。
“我是说过,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可是——你愿意再为我多负责一项职务吗?”
“当然愿意!可是是什么?”
“做我的女朋友吧!”殷慕儒全身滚烫,很不舒服,可是他隐隐感觉到,如果他现在不问这一句话,将来只会让他更难过。
秦天净讶然地说不出话来,敞开的大门卷进了一道冷风,她不畏寒冷,怔怔地站在原地,脸颊上飞掠过两道酡红,一任外面的狂风猛吹猛打,怎么也吹不散、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