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动

说了一声，然后跑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奔市医院去了。

    钱书记和市局的领导一起兴高采烈地穿过了豪华的饭店大厅，走进了早已预定好的包间。赵一白走在后头，回头招呼刚走进大厅的周伟和郑有为的时候，没看见李开明。他就有些奇怪地问走到他旁边的郑有为：“咦，老李呢？人哪去了？”

    郑有为就说：“喔，他刚才下车的时候，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说是有点私事，所以他就先走了。”

    “私事？”赵一白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这时周伟走了过来，赵一白就对着周伟问：“老李怎么有点事就自作主张先走了？也不说一声。”

    周伟就说：“李科刚才跟我已经打过了招呼，他也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有点事要先走，是”

    周伟话还没说完，那边钱书记就站在包间门口喊赵一白了：“赵镇，快点过来。饭局开始了，别呆在外面聊了。”

    于是赵一白就赶紧面带微笑地快步走了过去，周伟和郑有为也便尾随其后进了包间。

    李开明的女儿小洁在市医院挂了一个晚上的点滴就没事了。医生早上跟李开明说，他女儿主要是血糖太低，有点贫血，所以才会晕倒的，应该没什么其它问题，回家好好养养就行了。

    李开明问：“这孩子从小身体就弱，挂了这几瓶点滴应该不会再有事了吧？”

    医生就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放心好了。不过以后要是再有突然晕倒的情况出现，就麻烦了。你也知道，血液里的有些毛病一时半会是看不出来的。现在没事就好了，不用太担心的。”

    于是李开明就很放松地打了一个呵欠。他和老婆昨晚轮流陪夜，所以两人基本上都是一夜未眠。

    早上上班以后，李开明总感觉昏昏欲睡。周伟、郑有为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纷纷向李开明表示了一下慰问后，便又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李开明晚上回家后，吃过晚饭，刚准备洗澡，就听见了敲门声。他一开门，就看见了老何。老何手里提着两袋礼盒装洋参丸，走进屋里坐了下来。

    “你孩子没事了吧？”老何坐下后说。

    “小毛病，已经好了。还害你走一趟，真是麻烦了。你看你还拎了这些东西来，我怎么好意思拿。”李开明说。

    “嗨，没什么，就是来看望看望。”老何说。

    李开明给老何冲了杯茶，说：“我那孩子蹦蹦跳跳的，生不了什么大毛病。你看她病刚好就闲不住了，非要跟她妈一起去超市。她俩刚出门，你就来了。”

    李开明说着也坐了下来，陪老何聊着。两人的话题非常自然地转移到了最近机关里的调动问题上。两人先是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其它各科室的人事关系，进而又聚精会神地讨论起了本科室的调动问题。

    老何对李开明说：“这次你升任正职科长的机会肯定比郑有为大。赵镇一直都很看重你，昨天开现场会的时候，赵镇念的讲演材料不就是你写的吗？赵镇总说你材料写的好，你听见他这么夸过郑有为吗？”

    李开明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谁知道领导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再说了，周科的意思也不是很明确。”

    老何喝了口茶，说：“李科啊，有件事你不知道，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上个星期不是去慰问困难户了吗？慰问结束的第二天下午，你不在科里的时候，王翠莲在周科那里搬弄你的是非。周科当初不是让你去和王翠莲商量着买色拉油和全棉被吗？”

    “是啊。”李开明点头。

    老何继续说：“王翠莲跟周科说，你那天和她商量买色拉油、全棉被的时候，一直在抱怨周科太爱贪小便宜了。”

    李开明顿时一脸愤怒：“什么？王翠莲她什么意思！捏造事实来害我！我又没碍着她！”

    老何说：“你先别急，听我说完。那天去慰问的时候，在别克车里，郑有为挑头说了周科几句，我们不是也附和着说了几句吗？你想一想，那天说的内容里是不是有说周科贪心的话？想起来了吧？是有这话。但那话是郑有为说的，我们只不过应了个声，没有说什么。”

    李开明说：“对，是这样，你当时还踹了我一下。”

    老何又说：“问题是，当时车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王翠莲根本就不在这辆车里嘛。开车的司机又不认识王翠莲，不可能去告诉她。我就更不可能去瞎说了。”

    李开明感到了一丝凉意，他想了想说：“你是说，郑有为故意让王翠莲去周科那里败坏我？”

    老何点了下头，说：“很明显嘛。郑有为要是自己去说，就会使周科以为他是在故意搬弄是非、排挤政敌。而王翠莲去说就显得很正常了。况且当初也是周科让你去和她商量着买的，她这么一说，不正好让周科相信了你背后说他是事实吗？”

    李开明就苦笑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他点了一支烟，狠狠地抽着。

    屋里顿时烟雾缭绕。

    四

    再过一个多星期就是春节了，可是机关里的人员调动问题还是一团迷雾。上面没有什么这方面的小道消息传出来。而且钱书记也明确表示，具体的机关人员调动名单，将在春节长假过后才正式确定并宣布，以便让大家可以安安心心地过个年。但事实上，这就更使得许多机关人员整天忐忑不安了。

    临近年末的这段时间里，机关各科室都特别忙。从市里到镇里，再到各个乡、村，各系统部门之间都忙着吃请和请吃。按照惯例，在将近年尾的时候，乡里和村里都会请镇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吃顿年夜饭，顺便“意思”一下。同样的，镇里各科室也会在这段时期请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吃年夜饭，只不过“意思”的数量要多一点罢了。

    这一天午后，李开明、郑有为、老何三人一起坐在办公室聊天。郑有为在抱怨昨晚悦风村招待的年夜饭太差，害他半夜里起来拉了几次肚子。

    李开明说：“不会啊，我怎么没事？昨晚悦风村在皇宫大酒店里摆的那几桌菜都还不错嘛。”

    郑有为说：“那个澳洲龙虾你昨晚吃了没有？”

    李开明一想，恍然大悟地说道：“对了，那个我倒是没吃。看来你一定是吃了那个龙虾才吃坏肚子的。”

    老何接口说道：“这几天那些饭店的生意忙得不得了，哪还有时间去仔细弄干净那些东西？”

    郑有为便摇了摇头，说：“就是，菜弄得不干不净，价钱倒不便宜。就说昨晚那瓶人头马吧，超市里不过才卖六七百块钱一瓶，酒店里要卖到一千二百块钱一瓶。宰得也太狠了。”

    李开明就说：“人家知道我们是吃公款的，当然就不宰白不宰了。不过这几天吃那些东西也吃腻了，真还不如来一碗咸菜竹笋汤比较有胃口。”

    郑有为深有同感地说：“就是，还是咸菜汤清淡一点，吃着有胃口。说起来，悦风村也还不错，以前每年年末是意思咱们每人两百块钱的购物磁卡，现在磁卡不许在年节的时候用了，就改成现金了。其实还是现金实惠。”

    李开明说：“本来就是这样。财政科那边拿的更多，每人三百。对了，今晚上科里请市局领导吃年夜饭，每人多少定了没有？”

    郑有为放低声音，答道：“周科说了，市局领导每人四百块，意思意思。多了少了都不合适。已经让王会计入了帐，算在科里的招待费里了。”

    过了一会儿，三人闲着无事，打算玩扑克。可老何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牌放在哪里，反倒是翻出了一副旧象棋来。老何怕动脑筋，所以这象棋自然便由李开明和郑有为来下了。老何旁观。

    李开明和郑有为共事了这么多年，下棋却还是头一回。对于喜欢下棋的人来说，棋逢对手比赢棋更值得高兴。李开明并不怎么喜欢下棋，但当他和郑有为相互走了几步棋后，双方都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两人棋力相当。

    两个棋力相当的人对局，棋局自然就会变得很精彩。李开明的一只中空炮架在了郑有为的宫门外，使郑有为九宫之内的将士不得妄动半步。而郑有为的一对连环马也左冲右突，直逼到了李开明的帅府，使得李开明疲于招架，自顾不暇。

    李开明和郑有为两人全神贯注，斗得难分难解。老何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并且不停地对着棋盘上的棋子指手划脚。其实就一局棋来说，不在棋局内的旁观者往往比身在棋局中的参与者更关心这局棋的进程与胜负。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说得很是透彻。一个观棋者之所以会对着棋局喋喋不休，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弥补自己不能参入棋局的遗憾。一旦棋局中的某招某式被观棋者言中，那么观棋者自然便会在棋手后悔不迭的叹息声中得到一种先知先觉式的成就感。如今“真君子”的旁观者已经很鲜见了。

    李开明和郑有为的这盘棋快要下完了，郑有为说：“还是李科厉害，看把我吃的还剩几只棋了。”

    李开明谦虚道：“你也不赖啊，把我杀得是落花流水。”

    两人边说边继续下。郑有为飞了一只象，说：“李科，你听说了没有？我们科里可能会来个女领导。”

    李开明把专注的眼光从棋盘上移到了郑有为脸上，有点不相信地问道：“什么？”

    郑有为又说：“我也是昨天才听说的，好像是财政科里的孙梅，她会在周科调走后到我们这科来当正职科长。”

    “她？为什么？她以前不是还因为弄假帐的事被处分过吗？”李开明又问。

    郑有为就有些神秘地笑了笑，说：“李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人说，孙梅每次一个人去钱书记办公室的时候，钱书记都会把办公室的门给关上”

    李开明就沉默了一下，说：“随他们怎么调动去吧，反正我们干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轮你走棋了，还有几步就该下完了。”

    郑有为就点了下头，吸了口气，叹道：“在机关里真是累啊。”

    这盘棋终于下完了，双方除各自将帅外，都只剩下了一士一象，打平，和局。其实一盘棋下得再精彩，到最后也只不过是棋终人散。而放回了盒中的棋，自然也会由其他人在以后空闲的时候继续拿出来玩。老何一边收棋，一边不经意地说道：“这东西太费神了，让人思来想去地不得清静，真是折磨人。”

    李开明和郑有为便相视一笑。

    晚上在饭店里招待市局领导，周伟显得很是兴高采烈。周伟也的确应该高兴，他的升任就差没正式宣布了，李开明心想。

    饭局上，大家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吃喝地不亦乐乎。但李开明只感觉累，一种彻彻底底的累。他注意到了郑有为在今晚也很少开口，只是坐在一旁默默地喝着饮料。李开明察觉到了郑有为的疲惫，这让他有种悲哀的感觉。

    局领导和周伟相互敬酒，李开明和郑有为也就勉强陪着喝了几杯。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周伟拿出了一叠牛皮纸信封。信封的面上都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每位局领导的名字，而每只信封里装着的则都是四张崭新的百元面额人民币。周伟一脸灿烂地将信封依次送到了各位局领导的手里，于是各位局领导也就相应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表示了谢意。局领导们懒洋洋地将各自手中的信封塞进了衣袋里，然后继续剔着他们嘴里的黄牙，谈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李开明听见郑有为轻轻地叹了一声。

    李开明看着桌上的杯盘狼藉，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也很可笑。

    五

    春节很快就到了，李开明在家里好好地歇了几天。大年初五这天傍晚，李开明从菜场买完菜回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碰到了从小区里走出来的郑有为。

    李开明右手拎着一只鸡，左手提着一袋粉丝，表情有些讶异地和郑有为打了个招呼：“咦，郑科，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来找我的？”

    郑有为看见了李开明，就满脸堆笑地走上前来，对李开明说：“哎呀，是李科啊，真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真是巧啊。”

    李开明就把右手拎着的鸡递到了自己左手上，然后伸出脏兮兮的右手，和郑有为的右手热情地握了一下，说：“我家就住在这儿。这不，我刚出去买了菜回来。”

    郑有为就笑着说：“李科真是模范丈夫啊，家务活一手包了。”

    李开明就笑呵呵的，说：“哪里哪里。”

    郑有为继续说：“我的一个朋友住在这儿，我就趁着放假的空来看望他一下。结果刚出来就碰上你了，巧啊。”

    李开明这时候突然想到，郑有为从小区东面出来时走的那条路，不正好是通往赵一白住着的那幢楼吗？

    郑有为就这样站在小区门口和李开明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李开明看着郑有为慢慢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到，其实这些年来，大家都已经不知不觉地老了。

    春节长假一晃就过去了。李开明上班后，像大多数机关人员一样，也没什么心思工作，只是一颗心悬着，等待两天后钱书记正式宣布调动名单。

    两天后的下午，机关所有副科级以上人员全都陆续往机关里的大会场赶去。钱书记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要正式宣布调动名单了，机关里这么多人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的事情很快就要有最终结果了。

    李开明匆匆地往会场赶去。他在走廊上碰到了赵一白，就跟赵一白简单地打了声招呼。赵一白看见李开明，便走过来，在李开明的肩上拍了一下，说：“老李，开会去呀？”

    李开明就说：“是啊，要宣布调动名单了，也不知会怎么样。”

    赵一白就对着李开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了句：“放心好了，好好干。”

    赵一白说完就笑着走了，李开明便继续往会场走去。

    就在这时候，李开明的手机催命般地响了起来。李开明一接，话筒里就传来了他老婆急促的声音：“开明！小洁她刚才又突然晕倒了！我现在正在出租车上，我先把女儿送到市医院去，你呆会儿赶快也过来！不知道她得的会是什么病，这可怎么办啊”

    李开明挂上手机，大脑一片空白。

    他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茫然地呆立在了通往会场的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