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议论引起了她的注意。
可不是?这和尚傻头傻脑,吃相粗鲁,连筷子也懒得用,干脆使五指钉扒,往菜盘里抓,又是咂嘴又是舔指头,叫人好笑。
那串挂在项上的骷髅,当真刺眼,每个有桃子大小,不下二十颗,沉甸甸的,亏他受得了,大概皮生得厚吧。想到这里,达娜不禁笑出声来。
那和尚吃得津津有味,哪管别人议论。
达娜指给师傅看,出尘居士摇头叹息,这样的和尚,怎么修行?
蓑衣客却赞赏道:
“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看他倒是逍遥快活!”
三人吃毕,正要叫小二结帐,那小二却站在和尚那儿,正算着帐呢。
“一钱三分银子。”小二说。
和尚瞪着牛眼望着他:“俺没有那么多银子,只有铜钱十文。”
“十文?啊哟,活菩萨,不够呀!”
“谁让你抬那么多菜来?”
“什么?你客官说拣好吃的抬来,没有这句话,小的敢抬么?”
“俺又没说抬多少,全是你自己抬的,怎么怪俺?出家人到处化缘,这就当你们布斋吧。”
“啊哟,活菩萨,小的可做不了主,要问过掌柜的。不过,就是布斋也没有这种布法呀!”
“俺没钱,有什么办法?”
“没钱就别上饭馆呀。”
“胡说,肚子饿了怎办?你不会饿!”
楼上食客见这和尚尽讲歪礼,神态又憨又呆,都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场戏,看看怎么收场。
达娜更是兴味盎然,她从未离开家门,这般新鲜小不要说见过,连听山未听说过。
小二道:
“佛爷,你不给钱只怕走不了。”
和尚道:
“那俺吃了晚饭再走。”
“什么?你还要吃晚饭?你想讹吃讹喝么?还有没有王法?”
“俺没钱,又不是故意来白吃的,等俺上街化了缘再来吧。”和尚说着站起来要走。
“哎,等等、等等,我叫掌柜的来与你理论,你可别走,就是要走也走不了!”
店小二匆匆下楼去了。
有人喊道:
“大和尚,吃饭不给钱,那是犯王法的啊!”和尚愁眉苦脸应道:
“俺又不是故意吃那么多,可见到酒肉,忍不住呀!”
众宾客哄堂大笑起来,这和尚真有趣。
楼梯噔噔噔响,一下上来了五个人。
掌柜的四十上下,貌相不善,他径直走到和尚跟前,板着脸问道:
“和尚,你不给钱?”
和尚道:
“给。”
“拿来。”掌柜的伸出手掌。
和尚果真从袋里掏出十文,放在掌上。
“不够!”
“俺只有那么多。”
“那怎么办?”
“不知道。”
掌柜眼珠一转,扫了扫和尚脖子上的骷髅,道:
“好,把你这串骷髅解下来作抵押!”
和尚摇了摇头:“这是师傅给的,俺不敢给了人。”
掌柜的冷笑一声:“和尚,你须把睛眼放亮些,像你这样讹吃讹喝的无赖,大爷见的多了。今日可由不得你,快把铜骷髅解下来。”
“俺不给。”
“不给?大爷偏要!”
手一挥,三个大汉捋捋袖子走过来。
和尚人高马大,愣愣站在那儿,好像不知厄运降临,马上就要吃一顿好打。
食客们紧张起来了,但戏已演到精彩之处,又舍不得离开。
达娜饶有兴趣地看着,看这呆和尚怎么办。当然,如果人家动手揍他,她决不坐视。于是将桌上筷子折成几段捏在手中,好在必要时当暗器抛出。
三个大汉走过来,为首的喝道:
“和尚,解不解下来?不解今天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待怎的?”
“揍你一顿,解下骷髅,把你扔到街上!”
不知为什么,这和尚听了此言不但不害怕,竟然还咧开厚唇笑了一下。
“好吧,俺解。”
这回答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原来和尚看着呆愣,到节骨眼儿上倒也不傻,真是鬼怕恶人。
“拿来,快些!”
和尚慢慢从颈上取出骷髅,道:
“可得接住了。”
大汉得意地伸出手:“拿来!”
和尚提着往他手上一放,大汉“哎哟”一声,竟然蹲了下去。
食客们一时不明是怎么回事,俱都呆呆地瞧着这个场面。
另两名大汉一惊:“大哥,怎么了?”
大哥面红耳赤站起来,喝道:
“老子不信就有那么重,来!”
他双手伸出,立个马桩。
真没见过这么接东西的,大家一时兴奋起来,个个直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达娜更是笑靥齐开,兴致勃勃。
出尘居士和蓑衣客则微笑不作声。
和尚又随随便便提着骷髅往大汉双掌上一放,只听又是一声“哎哟”咕咚一声,大汉坐到了地板上,把一层楼震得晃悠,桌上的碗盏杯盘叮当响成一片。
“啊!”食客们惊得喊出了声。
这玩意儿竟有这么重?
掌柜的也惊得目瞪口呆,脸胀得通红。
两名大汉急忙把大哥扶起来,大哥两手一分,推开两人,喝道:
“和尚,你使什么邪术?”
和尚道:
“俺不会邪术,这骷髅重着呢,你们要去何用?还是我和尚戴上吧!”
“慢,你再来一次,合三人之力还接不住?大爷不信!”
大哥手一抬,两个大汉和他并肩而站,三个人伸出了六只手。
“你们接不住的,不信就算。”
和尚又把骷髅念珠提起横着放到三人掌上,只听“哎哟”一声“扑通”一下齐齐跌坐在楼板上,惊得满楼的人也叫出声来。
但是,他们马上又哈哈大笑,这真是闻所未闻的怪事,三个彪形大汉居然捧不住一串铜骷髅!人家和尚却是任意提上提下,平日还挂在脖子上呢。
不过,这事也透着有点邪门,看来这又愣又傻的和尚怀有一身功夫呢!
悟通这一点,大家纷纷称赞起来。
掌柜的愣了,三条汉子爬起来后也傻了,不知该拿和尚怎么办。
达娜看得开心已极,走过来道:
“和尚,你本领不小啊,不过,吃饭是要给钱的,你不给就错啦!”
“俺不是不给,是没有啊。”
“我替你付帐吧,另外再给你点银子,你要不要啊?”
“给俺银子?小妹子,你哄俺。”
“什么小妹子,是大姐姐。”
“你哄俺,这么小怎会是大姐?”
“我在家是老大,怎么不是大姐?”
“啊,是了是了,该叫大姐。”
“记住了么?以后再见面,就叫”
“大姐。”
“对了。”
达娜笑嘻嘻给和尚十两一锭整银,又摸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道:
“小和尚,这是十两,这银票有二百两,够你吃喝几年了吧?可别丢失了!”
众宾客见这个美如天仙的小姑娘,出手居然这么大方,这么阔绰,一个个都惊得呆了,这傻和尚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一下子就发了笔财,真让人钦羡哪!
和尚咧着大嘴笑了,伸开薄扇大的手巴掌接过银子和银票。
忽然,他又把银退给达娜。
“俺不要,不要!”
“为何不要?”
“这是不义之财:”
“什么?是我偷来抢来的?”
“不是。俺白白要人钱财,师傅说了,就是不义之财。”
“啊,原来如此,小和尚,你听好,和尚不是要化缘么?有没有规定施主给多少?”
“没有啊。”
“我布施给你,你化缘,有什么不对?”
“唔,是的是的,俺就要了吧。”
他把银子银票一古脑儿塞进怀中,
“多谢女菩萨。”他双手合十。
“小和尚,你还懂理呢。”
“咦,不对不对,俺不是小和尚。”
“你师傅是大和尚,徒弟自然就是小和尚,有什么不对?”
“唔,对的对的。”
和尚心满意足,迈开大步走路了。
“喂,小和尚,你法名叫什么?”
“小僧慧聪。”说着,已下楼去了。
众人一阵大笑,这慧聪和尚不慧也不聪,刚才被那位富家小姐戏耍一通,他还浑然不知呢,多好笑啊!
出尘居士和蓑衣客见达娜如此顽皮,相视苦笑一阵,拿她没法。
付了帐,三人下楼,骑上马徐徐而行。
从惠安到蒲田府还有百余里路,这一带多丘陵,道路不甚好走,要天黑才进得了城。
此刻已是太阳西斜,归鸦声声,四周荒凉空旷。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如阵阵雷鸣。
达娜回头一看,烟尘滚滚,人还不少呢。
“站住!”喝斥声纷纷传来。
达娜奇道:
“师傅,他们喊谁啊!”金旭答道:
“八成是喊我们的。”
“咦,怪事,谁认得他们?”
说话间,一行十数骑已然来到。
这伙人肩披黑披风,个个威武。
为首的竟是一位姿色姣好的年青姑娘。
她举鞭一指:“是这丫头么?”
“就是她!”从后头绕上前来的一个汉子道。
达娜拿眼一瞟,嘿,就是在泉州道上被她赶走的三个坏人中的一个。
不错,这伙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那姑娘杏眼含嗔,娇喝道:
“拿下!”
在她稍后的武士中,立即有四人跳下马来,朝达娜逼近。
达娜冷笑一声,托地跳下坐骑。
出尘居士道:
“这位姑娘,何事要动手拿人?只怕认错了人吧?”
先前被赶走的汉子叫道:
“小姐,这两个老的是这凶丫头的师傅、师叔,全不是好东西!”
小姐大怒:“通统拿下!”
“嗖嗖嗖”又有几人跳下马来,直扑出尘居士和蓑衣客。
蓑衣客道:
“各位,有话说清楚了再动手不迟呀!”
达娜可不管这一套,有人来老虎头上动土,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事。何况,这些都是坏人,正好拿他们练练自己的武艺。她大喝一声,朝迎面奔来的汉子们打出两拳,未等招式使完,又接连踢出两脚。四人中倒了两个,剩下两个愣了愣“锵”一声,抽出了兵刃。两把刀一左一右,朝她劈来。
她将身一闪,扯出了长剑,立即还以颜色,把两名大汉逼住。
这边出尘居士和蓑衣客,因为是达哪的师傅、师叔,围攻的人哪敢怠慢,一上来就扯出兵刃,刀剑齐施,杀了个不亦乐乎。
两老几次出声相劝,想把事情弄清,但对方却不理会他们,出的尽是狠招凶招,迫得他们只好展开招式,空手对敌。但他们不愿无故伤人,只是一味游斗。
达娜力敌三名武士,毫无惧色,二三十招过去,毫无败象。
那骑在马上的小姐看了,气得跳下马来,娇喝道:
“闪开,看姑奶奶活捉了她!”
达娜嘴一撇:“好大的口气!你来试试?”
小姐“呛”一声抽出长剑,赶将过来,一出手就攻了三剑。
达娜认定对方是“坏人”的头,又恨她傲慢无比,便也毫不留情,立即还了三剑。
她二人打得十分激烈,三十招后仍不分上下。
达娜几次想使出杀手锏,师傅多次告戒不准轻易施用的阴血剑十三式,但对方与自己一样是个妙龄少女,不知怎的却有些不忍心。
战到五十合,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其余入境况就不同了,蓑衣客首先难耐,便施展出真实本领,把几个壮汉的兵刃给夺去了,惊得他们退后几步,瞧着他发怔。
出尘居士是念佛之人,耐心自然好得多,见蓑衣客夺去对方兵刃,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于是也照样施为,三下两下就让对方兵刃出手,一个个木然呆立。
只有那小姐与达娜还在狠斗。
壮汉们看看不妙,有的大喊道:
“快走,请庄主出马收拾他们!”一言提醒大家,纷纷抬起兵刃,七嘴八舌叫小姐快逃。
小姐偷眼看此情景,心下着实吃惊,若是两个老的也来参战,她可是吃不消。于是虚晃一剑跳出圈外,一飞身上了马,扬鞭赶马就逃,留下了一句话:“死丫头,你等着,跑不了的!”
达娜回敬道:
“奉陪到底!”
人一走光,周围顿时静了下来。
居士道:
“阿弥陀佛,这是打的什么糊涂架?达娜,你知道么?”
“师傅,你和师叔也太手软,这就是打伤了那位儒生的一伙坏蛋!徒儿救了书生,他们赶来报复,可惜让他们逃掉了。师傅,听口气他们不甘心,还要来呢!二位老人家可不能再手软啊,要不,放虎归山,又要作恶!”
“依你说该把他们全杀了?”
“啊哟,别说得那么怕人,何必要他们的命,废去武功就成了。”
蓑衣客笑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弄不清楚,就糊里糊涂打了阵,这可是你小妮子闯的祸!”
达娜道:
“打抱不平,可是师傅说的哟!”
居士道:
“金兄,适才那女子好俊的功夫,只怕来头不小呢:”
金旭道:
“不错,此女剑法沉稳,招术凌厉,断不是泛泛之辈教得出来的。”
居士道:
“快走快走,被人家搬了兵来,又要打糊涂架,万一误伤了人,结下深仇大怨才是得不偿失。”
达娜生气了:“师傅,正邪分明嘛,怎么会是糊涂架?”
她一鞭打下,催着坐骑朝前奔去。
出尘居士叹道:
“教徒弟千万别教这种小丫头,金兄引以为戒。”
蓑衣客笑道:
“我一生悠闲惯了,男徒弟尚且不收,哪敢收女弟子?吃得消么?”
两人纵马扬鞭,去追赶达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