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醉凝视着自己的叔叔,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你赢了。”颜恩嗓音嘶哑,有气无力,“哥哥赢了我,你也赢了我。”
他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或者斥骂,而是一点一点捻平衣角的褶皱,像在竭力维系着一个大贵族最后的体面。
“不……”他又摇头,“不是你赢的我,是那个姓沈的。若非他,我不会一败涂地。”
颜醉轻轻开口:“世上没有如果,我的叔叔。”
一如沈轻泽的出现,一如他选择和颜醉站在一起。
颜恩慢慢从脖子上取下一枚玉佩,递过去。
他闭上眼,用哽咽的声音,留下了人生的结束语:“好好照顾老人家,母亲她……往后只剩你一个了……”
颜醉接过玉佩,淡金色的龙鳞玉,带着人世间最后一点温暖。
“我会的。”说罢,他不再去看颜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监狱。
※※※
月光仿佛一捧灰白的泡沫,蔓至脚边时,只留下踏碎后的清冷。
沈轻泽一整晚都没见到颜醉,带着鸭鸭和阿白散步归来,不经意间,又路过了老奶奶的卧房。
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芷蝶花,是曙光世纪独有的植物,淡紫色的花藤垂落下来,冬日里也盛放如昔。
房内依稀有人声传来,沈轻泽无声无息拨开花藤,果然看见了颜醉的身影。
这次他没有伏在奶奶膝头,而是直挺挺跪在地毯上,以平静的语调,叙说自己如何决定绞死老人家仅剩的一子。
老妇人依旧坐在宽椅中,腿上盖着一层毛毯,她背对着自己唯一的孙子,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仿佛睡着了一样,什么也没听见似的。
僵持是无声且压抑的。
颜醉说完了,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没有责怪,也不见宽慰。
他默默把脑袋低下来,长发耷拉在肩头,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半晌,老妇人终于开口,声音颤巍巍的:“起来吧,傻孩子,地上那么凉……早些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颜醉动了动嘴,注视着奶奶花白的头发,想要再说些话,却开不了口。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向门边,即将走出房门时,忽听身后老人轻声叮嘱:
“知道你怕冷,我让人给你换了厚被子,晚上烧炭的时候,别老把窗子关太严,闷着自己……”
颜醉喉咙沙哑,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房门打开又合拢。
只留下老妇人一人独坐,她艰难挪动椅子,缓缓转过来,沈轻泽望见她手里攒着一枚玉。
她闭着眼,似乎看不见,只用指腹用力摩挲着。
终于在僻静无人时,从枯瘦的指缝里无声地落下几滴泪,又被她轻轻擦去了……
※※※
房门另一端,颜醉在原地停驻了片刻。
直到默默收敛了多余的情绪,他一转身,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沉静平和的眼睛。
这次,沈轻泽没有选择视而不见的离开。
他静静立在芷蝶花藤下,专注地望着颜醉,银白的帝师祭袍在月色里衣袖拂动,宛如一抹清辉,明亮了颜醉的视线。
阿白乖巧地驮着鸭鸭,伏趴在主人脚边。
沈轻泽右手稳稳端在腰间,一句话也没说。
他只是站在那里,颜醉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莫大的鼓舞,像亘古不变的岩石,坚定、沉稳,不惧风雨。
这股力量以一种绵延包容的姿态,无声地支撑住他,温暖得叫人心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