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停在‘姬红居’门前。除了车夫之外,从车内下来的,只有一男一女。
守门的眼尖,看到两人,低头与两人交谈几句,确定两人是凤灵儿的朋友,便带着他们往姬红的别院‘惹香筑’去。
‘红姊。’看门的在院子门外叫着,这里的人,不分男女,不论年岁,见着姬红都是叫一声‘红姊’的。‘您等的贵客来了。’看门的拉高声音。
‘喔。’姬红推开门扉,迎了两人入内,挥手斥开看门的,迳自推上门闩。等关上门后,她一转身,便对上男子投递来的视线。
姬红自是知道那人是仇煞,不过,他看她的目光,倒让她微吃了一惊。
就她晓得的,仇煞是个不近女色、刚硬沉静的铁汉,不可能这样直直盯着她,除非她烦心的事情真要成真了。
姬红对他一笑,既然是该来的事,她也不躲了。
‘你是姬红?’仇煞开口,目不转瞬地盯量她。
‘奴家正是。’姬红风情万端地展颜。
‘我是仇煞,你的未婚夫’仇煞向来不多话,如果不是姬红浪声笑起,他下一句就会开口和她提亲,要择选良日结定姻缘。
‘哈!炳!’姬红掩嘴止笑。‘仇将军,我以为您是来避难的,敢情您是来娶亲的。’她亲热地勾上仇煞的脖颈。
那动作恁般胆大,别说是仇煞突地攒眉,连一旁静默的女子──柳弱水,都是错愕怔愣。
姬红涂着蔻丹的柔荑,在仇煞胸前撩动。‘仇将军,您来晚了,要娶奴家的人太多,摊不上您了。’
仇煞以为她当他说笑,便端正脸色。‘你本名是苏荔彤吧。“苏绣镇”上仇家与苏家的亲事,是很早就结定下来的,当年你还小’
‘哟!’姬红娇声嗲嗔地打断仇煞的话。
她怎会不知道他是来提亲的,她嫌麻烦的就是这个呢。
姬红放肆地抚上刚毅的俊容。‘仇将军,您别板着脸哪!您这样看来,哪里像是来找老婆,根本就是在审犯人、寻仇家的脸嘛!’说真的,仇煞如果不板着脸的话,他长得也算俊挺有神,比她惯看的客人好多了。
仇煞面色一沉。‘我不是来寻欢的客人。’他是很认真地来提亲,姬红浪肆的态度,着实恼了他。
柳弱水很少看仇煞不悦,她连忙挤入两人中间排解。‘姬红姑娘,婚姻大事仇大哥是诚心诚意,绝不以儿戏视之。’似乎想到什么了,她赶紧解下包袱。‘我这儿有一本苏家祖传刺绣的图谱,我想姬红姑娘看了之后,就可以’
‘等等。’姬红侧过身,按住她的手,她这才晓得原来仇煞是拿图谱来认亲的。她原先还在想,凤灵儿不会无缘无故地告诉仇煞她本名苏荔彤的事。眼下情形,她大概猜得出来,许是仇煞回‘苏绣镇’找她时,觅得祖传的图谱,不知怎地,让凤灵儿瞧见了,凤灵儿才会脱口说出她的来历。
不过,这图谱既是苏家的东西,亦是仇煞认亲的物件,怎么会转到柳弱水手中。姬红明眸巧转,在柳弱水和仇煞之间睇盼,闪过抹灵黠的眸光。
她清清喉咙,轻启朱唇。‘姑娘,奴家虽然糊涂,不过本家姓苏的大事,可一点儿也不敢或忘。这图谱奴家手头也有一本,姑娘就别忙着拿了。倒是不晓得,这图谱不传外人如果小灵儿没说错的话,姑娘应该是姓柳的。’她眨眨媚眼,娇滴滴地望着柳弱水。‘这东西怎么会在姑娘手里呢?’
柳弱水呆愣半晌,她本是有心要为仇煞排解的,现在反而让人误会了。她赶紧澄清道:‘姬红姑娘切莫误会。’
仇煞沉声。‘这是我送她的。’
‘哟──’姬红整过鬓角发丝,轻嗔道:‘仇将军,瞧您刚刚说得有情有义的,像是对我苏家不敢或忘,现在怎么拿人家苏家的东西去讨好外人哪。’
仇煞剑眉高飞,他印象中的苏荔彤是位聪敏机灵的姑娘,没这般刁滑轻浮。‘我对苏家的情义是──不论你变得如何,我一样视你为妻,尽心照料,护守一世。’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那是重了,可仇煞是个不拐弯的人,他这么说没有鄙弃的心思,没有刻薄的意味,就是把她当作应当迎娶的女子。
姬红不领他的情,斜睐他一眼,嘟噘着唇。‘仇将军要是嫌弃奴家的话,就别娶了,奴家可没想过要攀将军的高枝儿,况且──’她眼儿抛到柳弱水身上。‘奴家身边的男人不是将军,自然也不介意将军身边的女人不是奴家。’
仇煞侧身拦挡在柳弱水前面。‘我们的婚事与旁人无关。’
见他的态度是一派保护柳弱水的样子,姬红噗哧一笑。‘奴家不是妒妇,将军不用紧张。’不过,照她看来,仇煞对柳弱水倒是挺好的。
姬红曼挪身影,牵了柳弱水的手。‘哟,手心凉成这样,快进屋里歇着。’她把仇煞丢在背后,热络地招呼犹仍错愕的柳弱水。‘我刚那几句话,姑娘别放在心里。柳姑娘和小灵儿的交情,我也是知道的;我想,不论是就着我和小灵儿的交情,还是我跟将军的关系,都该叫你一声柳妹子的。’
仇煞跟在姬红后面,听她这么一说,他的眉头又错缠不开。
说实话,他找了姬红将近二十年,可从未想过两人见面的情形会是这样。就算是从凤灵儿那儿得知姬红在风尘打滚数年,也没能料想到她今日会是这般的模样。
仇煞不语,默然随姬红入屋。
‘哎呀!’姬红蓦地转身,险些撞到仇煞,还好仇煞本能地避开她,没有撞上。姬红娇甜一笑。‘奴家差点忘了,今天元大官人要来,我得去梳洗打扮。仇将军哪!这两间比邻的厢房,都备好热水,您和柳妹子先泡个热水澡洗洗尘,下人一会儿就来了。’
姬红点头,正要离去,手却让仇煞抓住。‘你要去接客?’他满是疑惑。
‘是啊!’姬红眨动羽睫,另一只玉手按着仇煞。‘仇将军,您这句话奇了,我是花魁,花魁再美还是妓女,自是得接客的。’她说这话只是要激仇煞,叫他厌她,自己把婚事退了。
哪知仇煞脸色变了,放下手来,却是自责。‘是我害了你许多年的。’
‘弄巧成拙’了,姬红心头低叹,开口说:‘这事情不是’
‘红姊──’外面一位姑娘,大声嚷着。‘元大官人来了,他要您快些过去。’
姬红朗声高唤。‘知道了。’又敛眉啐道:‘这天杀的猴急。’旋即又是一笑,拍着仇煞的脸。‘好了,不能陪您了,奴家要走了。’那样子摆明是把仇煞也当成客人。
仇煞脸色益发难看,却也只能任随姬红旋身离去。
柳弱水和他一样眼睁睁地看着姬红身影渐没,她颦蹙秀眉。‘仇大哥,我见姬红姑娘,好似故意气你。她是不是和烈焰一样,误会我们两个,才会这样。’
‘不知道。’仇煞柔声。‘你先休息吧,剩下的是我和她的事情。’
他和柳弱水赶了几天的路,都没此刻这般倦累。面对姬红,他一身本事全都使不上力。
他们两人之间或许是孽债吧,不过欠债的人是他,不论姬红索偿再高他都不会逃避的。
仇煞拖着一身倦乏,浸泡在氤氲的热水里。敛闭上眼眸,他的思绪飘回多年以前──
仇家世代开武馆为业,当年,他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大热天,也得在院子里苦练,往往一练,就发了一身的汗。
他记得七岁的苏荔彤,拿了只弹弓,将揉成一团的绣帕射了过来。甜甜地朝他笑说着,‘给你’,然后一溜烟地窜回她自己的房间刺绣。
仇、苏两家管孩子管得很紧,即使两人已经定了亲,还不大让两人往来。
那时他也不明白情爱,拿着绣帕抹了两下汗,就塞进口袋里。
‘嗯。’有人拿着毛巾在仇煞额间擦拭,一股香腻伴随着窜进他的鼻腔,他霍地睁开眼睛,擒抓住来人的手腕。‘谁?’
‘哎呀!’映入仇煞眼中的,是一名身穿薄纱的美女,她细声娇嗔。‘贵客您弄痛我了。’她只知道仇煞是贵客,不晓得他真实身分。
‘你是谁?’仇煞甩开她。
姑娘媚笑。‘是红姊派我来服侍您的,她说,您要问我是谁的话,就说我是苏荔彤。’‘姬红居’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苏荔彤就是姬红。
仇煞眉头弓高。‘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晓得。’那姑娘再度挨近仇煞,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游移。‘反正红姊说,让您开心就是了。’她格格笑起,似是对仇煞的身材十分满意。
他是她的未婚夫,而她竟然派人来
仇煞剑眉怒飞,探手点了姑娘的睡穴。‘嗯’那姑娘软瘫下来。
他刷地起身,水桶里的浪花哗哗地翻滚。
他动怒了,一股火在他胸臆窜烧。姬红到底想要怎样,他一定要她说清楚。要他娶她,他不介意,可她这样作弄他,就太过分了。
累了整个晚上,姬红一回房间,就张嘴呵欠。‘嗯。’她伸个懒腰,差点撞上一堵‘壁’,她吃了惊,睡意消了大半。‘哟,仇将军您这是要吓煞奴家?’
仇煞双手环胸,面上全无半分表情,却隐然逼出沈迫的气势。
看他这样,姬红非但不怕,心下反而觉得有趣,她伸出一指玉白的青葱,勾挑着仇煞的下颏,嗓音媚软。‘仇将军,这是奴家的闺房,要进来的话,可得付上大把的银子呢。’
她在跟他要钱?!仇煞眉峰又拢。‘我是你的未婚夫。’他不明白,他得说多少次,她才能明白。
‘仇将军──’姬红轻点他的胸膛。‘奴家没忘了您是奴家的未婚夫,是您忘了奴家可是妓女,未婚夫也是男人,进奴家房间的男人都要给钱的。奴家可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仇煞抓住她的手。‘你这样有体统吗?三番四次出言相激,还还替我召妓?’
姬红或是生来克他的,他跟她相处不到片刻,平日的稳沈都快云消。
姬红顺势偎在他怀里,吟吟娇笑。‘我找的姑娘可有成功?’她是指那姑娘可有成功地夺走仇煞的‘清白’。
‘你到底是何用意?’仇煞忍下想杀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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