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则被童晓年接上车,去警察局办理手续。
他现在在二级隔离状态,卷入了刑事案件当中,需要警方开具证明向心理健康中心报备。有鉴于他是正当防卫,警方给予了加见义勇的嘉奖,这会写入他的履历永久留档。
高A值Alpha的履历表里有这么一项,会对他以后的心理评价有决定性的正面导向作用,童晓年一路上都在和着广播引吭高歌。
来到警局,两人被警方人员领去一个小隔间填写资料卡。不日,锦旗就会送到城南,按照惯例会安排在升旗仪式上颁发。
两人出来的时候,一位驼背老者刚巧从外头进来,手里捏着一叠塑料袋包的纸币。
他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多岁了,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是深深的沟壑。嘴下留着一把很不常见的长须,黑中夹杂着白,包括他身上穿着的层层叠叠的衣服,都破破旧旧散发出强烈的味道。站在干警身边,他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自在地握着那叠百元大钞,粗糙的双手不段地揉弄着。
如果贫贱有模样,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大约是太心急,他走过时不小心撞在童晓年的肩膀,把穿中跟鞋的她撞得一个趔趄。他连忙退开去,操着一口外地口音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童晓年回了个友善的笑容,然后微微低头错开目光,护着她的裴衍也是同样的神情。
他们一来到世上就含着金汤匙,出身权贵,吃穿不愁,没有受过深重的苦难,因此对这种幸运和幸福时刻惴惴,在卑贱的老者面前到达了顶峰。
老者见他们没有发难,卑缩地跟着警察在位置上坐下,继续往下说:“……那个小子平常就欺负娃娃,娃娃没有钱就拿烟烫他,打他,把他锁在房间里,一宿都回不来。那天抓着俺娃娃的头往墙上撞,俺跑到学校,娃娃昏着,怎么叫都醒不来。他给俺一千多块钱,说是赔给俺,可俺带娃娃检查都不止这么点。现在娃娃一直要吃药,念不了书,干不了活……以后俺要是老了,娃娃怎么办?”
皲裂的手把塑料袋包着的纸币推给警察:“这钱俺不要,俺要他坐牢!”
裴衍默默低头,给洛行云发信息,让他不用找了,人已经找到了。
警察安慰了两句,老者抹抹眼睛:“还是学校没教好……这个小子从小就坏,经常这一片拦人要钱,前两年还把一个女娃娃吓得撞了车……”
走到门前的童晓年和裴衍同时回过头来。
在裴衍回神之前,他听见了母亲发颤的声音:“这位老伯,您刚才说什么?!”
拾荒老者在这一片走街串巷多年。三年前的悬案发生时,他正好在巷子深处一户人家的二楼阳台收废弃纸板。
他目睹了人高马大的不良Alpha把女生堵在巷子,而女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他跑了出去,慌不择路跑到了大马路上。
紧接着就是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老者下楼挤开人群时,只见满地鲜血淋漓,不禁扼腕叹息。
过了几天,拾荒老者跟清洁工聊天,得知那Alpha家里赔了很多钱,也不知道那个女生后来怎样。
但是那个不良Alpha的面容,从此以后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
他走街串巷,人人躲着他走,在这个城市里艰难求活,平日里打交道的人跟他一样贫贱又卑微,连警察都没有注意过他,就像一道苟且的阴影。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一句证言,足以改变一个少年的一生。
只是那句证言实在太沉默又太渺小,它沉淀在看不见的底层,需要很多很多的善良和坚持,才能打破他们之间那层牢不可破的屏障,传达到众人的面前。
走出警局大门,童晓年忍不住泪光闪烁地搂住了裴衍:“太好了……太好了……”
她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个罪犯,对丈夫当年的决定颇有微词,又有心无力。
现在他终于可以洗刷他的冤屈,重新做回一个清白的小孩。
裴衍笔直地立在台阶下,眼神迷离而温柔,望着碧空如洗的时候,像是看着远处的一个人。
“我想回家一趟。”裴衍轻声说。
童晓年不明所以,但还是驾着车陪他一起回家。
裴衍连鞋子都没换,快步冲进家门,从抽屉里翻出了那个完好无损的密封袋。
“你还没看?”童晓年很是讶异。
裴衍一个多礼拜前就拿到了两份DNA报告的对比结果。她以为年少心性,当着她的面不敢拆,可背地里一定是偷偷瞧过的。
裴衍胸膛起伏着。
他之前不敢看,是因为当时他SAN值狂掉,他想,他没法再承受哪怕更多一点点的喜欢。
可现在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