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军入城
从重阳(约当阳历十月中旬)钱良材在和光家饮酒,次日良材赴沪,然后,另起一章。开头写和光与婉卿到钱家去看望瑞姑太太(此时在重阳二十天之后),从瑞的谈话中带出婉曾改建二厅门窗与花园、小楼,(婉谓因要装电线、电灯,墙上打孔,故乘势改建。)花园里挖一小池,小楼改为火墙,等等。瑞问所费若干,婉谓三、四千元而已。和光:小楼改为火墙是婉卿设计,招来上海工人。
婉请瑞到镇看看她的新屋,又谓:良材赴沪时曾托婉看时局(北伐军)发展,酌请瑞到镇住,比乡下平安。(点明此时为阳历十一月初旬,北伐军已围武昌,孙传芳军在江西顽抗,节节败退,谣言甚多。)瑞谓我随时可走,婉即请同去,瑞又谓继芳刚出过痧子,迟日再去。
此时要点明:瑞之贴身女仆除来姑(即常常生病之丫头,买来的,时年十五岁),尚有郭琴仙——时称为琴姑。
补前装电线等谈话时,瑞问:何不用电炉,而用火墙。婉谓电灯公司的机器是二万瓩,装照明灯已不少,朱老伯说:将来电灯恐未必明亮,如何能负担取暖之电炉,而且用电炉也太贵,不如火墙,每天用木炭一百斤(不到一元)。
瑞姑太太备酒席款待婉卿,又请钱永顺夫妇带了儿女来(婉时亦携家玉去)。婉带了礼物送给姑太太:火腿、细点心、糟鸡、糟鹅、新式白铜汤婆子,又送来姑、琴姑化妆品、毛衣、新式镜匣,送永顺家食物、衣料。来姑琴姑都称不敢受此赏赐。婉:你们是伺候姑妈的,和众人不同,应当如此。再说,我五、六岁时姑妈亲自教我识字、写字、背诗经,姑妈没有女儿,我就是姑妈的女儿,一向少尽孝心,你们两位代我,我看两位就同妹妹似的,这点小礼品,何必挂齿。
是夜,婉睡在姑太太的大床上。来姑、琴姑本来轮流在太太房内值夜(另有小杨),是夜,婉说:有我呢,今夜你们两个谁也不许值夜。婉与姑妈谈家常,姑妈问婉:你看良材心中要怎样一个品貌的人?你替姑妈留心着。婉于是把那天良材饮酒说的话都告诉了姑太太。
此下另段写婉等回镇十来天,风声越发紧了,婉迎瑞姑太太、继芳、来姑、琴姑、钱永顺夫人及两个较大的女儿,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都来城里,都住二厅楼上。刚过两天,孙传芳败军一股到城外,带兵的营长要钱,恂如应付不善,被扣。竞新报信于和光。宝珠尽出首饰拟变卖,但顾二在路上即遇阿寿,同到婉处,婉不用首饰,命和光与警察局的x科员说情,只送了二十元,恂如得释。良材于溃兵迫及县城前夕从上海到了县中,与和光等一晤匆匆即去钱家村。婉等皆劝阻,瑞姑太太谓:让他去,良材把定了主意,十条牛也拉不回来。那时正当野鸭群至,良材一路上听得有人放鸟枪打野鸭,至家,良材即组织人力,伏击少数溃败的伤兵。
又越一日,风闻东路军前锋一个师离城一站路散开,作包围势。孙军营长抽城外兵一部分进城,扬言“与城共存亡”索款愈急。婉恐孙军与北伐军当真在城关作战,同时闻乡下甚安,拟瑞返乡,瑞欲婉及张府妇孺俱去(张老太太病,故张府人不去),未决而良材派人来,于是瑞姑太太去。此时城中,王伯申以商会代表名义出城与北伐军商,提议和平解决。孙军营长仍索巨款,王伯申许以三日为限,一面暗中通知北伐军宜急击,且告城中孙溃兵百许人,半为徒手,并约北伐军于次日半夜以精锐小部向北门进,当开门引入,突击城中溃兵,可一鼓而下。(此写为婉设计,命和光告王伯申,伯申派梁子安密赴城外谈妥。)于是依计,城内外同时发动,一小时而定,师长率队绕城而赶赴前方,师政治部主任严无忌率宣传队、警卫排入城,时将拂晓。
国民革命军入城后,警卫排于要道放哨,时商店皆关门,宣传队上街贴标语,劝商店开门。时学宫内广场有许多人,乃县立中学学生,教员袁维明率领,持欢迎小纸旗。宣传队被邀演说,队长刚说了不多几句,外面拥进多人,皆喊“欢迎”一队是樊雄飞带领,又一队是女学生,许静英及有容带领,宋少荣、朱竞新在人丛中观看,并耳语批评樊的一队(他的带着纸旗,上写“善堂”、“敦风化俗会”)。俄而传言:主任来训词了。从朱竞新眼中看出主任的面貌风采、服装等等。主任慰勉几句,见敦风化俗会、善堂旗号,问是什么组织,樊瞠目不解,不答。宣传队对主任说:大概是民众团体。于是袁维明认为学生代表,许静英等认为女界代表。石保禄自称宗教界代表,主任问:是和尚、道士?石谓:耶稣教。主任大笑:贵代表且退,此时不需要。群众大笑。主任问:有无工商界代表?无人应。樊且视徐士秀,徐不理会其意。竞新急推宋少荣出,大声谓:他是商界代表;朱竞新还想找到梁子安作为工业代表,但不见。此时主任宣布群众解散,并令宣传队告商界代表晓喻商店开市,请民众团体代表及学界代表到县署谈话。朱竞新跟往,及门被阻。
主任与樊、徐、袁在会客室谈话。主任问:敦风化俗会是什么性质?樊乱吹几句。问会长是谁?樊答:关夫子的寄名儿子——主任见其语无伦次,转脸问袁,忽徐士秀拦言道:标语上打倒土豪劣绅,当真么?主任点头。徐目视樊,樊乃言:钱良材是土豪的魁首。徐曰:朱行健是劣绅的班头。主任沉吟有顷曰:把二人的名字写给我,随从军衣袋中取出记事小本,拔口袋上的自来水笔,翻开小本,指一页道:写在这里。徐如命写了,神色甚为得意。袁维明想为钱、朱二人辩白而未决。主任又道:何以见得钱某是土豪。樊答:这是离县二十里钱家村的大地主,他有家将家兵,有枪。主任:哦,大地主竟然有武装,多少人呢?樊:几百罢。主任:既然说他是魁首,必然还有小土豪做他的党羽,那又是谁呢?樊嗫嚅:这个,晚生不明白,抓到钱良材一审,不怕他不招。主任皱眉,又问:朱是劣绅班头,还有些谁呢?徐:黄和光、张恂如。主任因口音不对,听不准,又命写。徐写出后,主任忽然大笑道:高明高明,领教领教,二位请便,我和这位袁代表讲讲学校情形。樊、徐二人只得退出。主任不送,只欠身点头,命卫士带二人出署。主任转问袁:何校,校长抑教员?袁一一据实以告。主任:校长何以不来?袁:在省城未归。又问:县中还有何校?袁一一答。主任然后问:刚才说的黄和光,你认识么?袁:认识,但不相熟。主任愕然。袁解释:黄极少出门与人往来,倒是他的夫人,县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主任惊奇:为什么?她一定常出来做些社会活动,但女界代表为何没有她?袁:她之所以出名,因为扶危济困,挥金如土,好打抱不平,智谋过人。她不出闺门,可是县里大小情弊她都了如指掌,她又好管闲事,略施小计,便叫那些破靴党叫苦连天,县里有一班好事的子弟编了四句送给她,倒也说得确切。主任微笑点头问道:是怎样的四句呢?又把那小小记事本递过,袁拿出钢笔在主任的小本子上写道:“能言善谋女诸葛,仗义疏财今孟尝;土豪敛迹劣绅走,敢惹泰山石敢当。”主任大笑:姓什么,叫什么?袁:张婉卿,就是那个张恂如的姊姊。主任:呀!我明白了。今天领教不少,改日再谈罢。可是请你通知各校,即日开课,不可荒废学业,尤其不要再撮弄一班小娃娃上街来示威游行了。于是袁告退,主任与握手,亦不送。
严无忌拜见黄和光
袁出来,俯首思主任之问答,不解其用意,于县署门首与一人相撞,此人即朱竞新。朱、袁二人至路旁低语。(此处虚写即可,用如下方式:朱扯住袁低声问:“主任说了些什么?何以哼哈二将出来时趾高气扬?”袁:“我也摸不透主任是什么意思。”乃扯朱至路旁僻处低语。)二人耳语未完,忽听宣传队一人出来叫道:警卫排长,主任命令,派两个兄弟,跟随主任及夫人拜客。朱因早上在学宫内与此宣传队员谈过话,现在就充个老相识,上前招呼道:同志,辛苦了,主任要拜会谁啊!答:也不很清楚,好像是黄府。朱一听,不及与袁道别,急走告黄府。和光谓婉卿:这主任是谁呢,到县里席不暇暖,就要来拜访我,而且还同了夫人来,真奇怪。正说着,阿寿报道:县里差人下请帖来了。婉卿:人呢?阿寿:人已走了,请帖在此。和光接过一看,原来是名片,上写同学弟严无忌。就说:原来是他,七八年不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既同夫人来,婉卿,你也不可不见。婉卿点头,即命阿寿在大门伺候。朱自告奋勇:我去告诉恂如,也叫他来这里罢?和光沉吟:且慢,他如也要见见恂如,那将再通知不迟。婉卿:你且再去县前打听。竞新折回县前,适值主任与夫人并肩出来,警卫驱散闲人。竞新站在人家檐下在人丛中遥望,觉得夫人甚美,不下于婉小姐,而步履矫健,英俊之气逼人。
主任与夫人由一人引路、两卫兵夹护,须臾已到黄府大门,此时夹道观者甚众。
黄府(从主任眼中看出)乌油大门,进门为小卵石甬道,两旁有苍松翠柏,登五层石阶,此为平厅,没有陈设,两壁皆书橱(四部丛刊),和光在此恭候。和光与无忌握手,寒暄一二语,无忌介绍夫人张今觉。今觉伸手去手套,和光怔一下,靦靦觍觍地与今觉握手。主任顾平厅两壁之四部丛刊笑曰:人家视此书如供壁,老兄何以等闲视之。和光未答,主任夫人即笑道:想来为的它只是假古董而已。和光、主任都放声笑了。此时和光引客已穿过平厅,又一院子,青石板甬道,两旁有梧桐、龙柏、桃李,夹着腊梅、南天竺,此时梧桐叶落,但绕梧桐而爬着的藤蔓,却结着红子。又五层石阶进楼厅,婉卿已站在檐前石阶上恭候,阿巧、阿秀二婢随。此楼厅宽大(五大开间),改造过的落地长窗,上半截装上了玻璃。厅内水磨方砖、火墙,东西两壁又是书橱,中间是楠木太师椅,各有锦垫,朝南六扇屏门,白漆,中间挂着沈南蘋的岁寒三友图,设色新艳,两旁对联是和光写的:“春风杨柳梧桐庭院,秋水芙蓉松柏世家,”上面横匾是“世泽堂”四个柱子也有抱柱对联。天然几上供着古鼎等等,挨着天然几是楠木八仙桌。
进得楼厅,又一次介绍,只见婉卿身穿天青色镜面呢的珠皮袄,袖长及腕,袄长及腰,袖口及下摆都用珍珠皮卷边,约一寸宽,下穿玄色软锻百褶长裙,黑色高跟皮鞋,盘龙髻,只带一只金手表。主任看四壁书柜都是殿版、局版及私家精校刻本,经、史、子、集都有,笑谓夫人曰:信如卿言。婉卿:此处较冷,请进园子里的小轩去罢。和光让严主任先走,严略一谦让,便笑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和光愕然。婉卿早已笑着代答道:“无大无小,从公于迈。”严回头对婉卿笑了笑,挽着和光的手臂,迈步向前。今觉也笑着,一臂抱住婉的腰,耳鬓厮磨地道:姊姊对答真敏捷又大方。
此下写“偕隐轩”
偕隐轩楼下:
偕隐前间:南面素壁,两旁各有一门,上半是翠色玻璃刻镂钟鼎古篆,东西两壁,各有一对落地长窗,占壁之半,窗外是走马廓,红栏干,也装有玻璃窗,挂着几个鸟笼。(和光陪客人是从西壁的长窗进去的。)
北面是一排六扇落地长窗,靠窗是一张六角形大理石面的紫檀桌子,配有紫檀鼓凳四个,各有织锦的软垫。东西相向,是六张紫檀椅,亦有织锦软垫,椅间配有菱形茶几,亦紫檀。
南面壁上悬一横额,上书“偕隐轩”墨绿地嵌罗甸字,落款为:小轩落成,婉卿题名,和光书额,时在x年仲春既望。横额下是一幅吴昌硕的六尺中堂,画的棕竹,配着一付对联:万事福为祸所依,百年力与命相持”上款是:偕隐轩落成补壁,下款是:婉卿试笔。靠着这中堂是长方形二尺矮几(亦紫檀)上摆一个白磁椭圆盆,五色雨花石攒住一排水仙,开着十几朵花,矮几两旁各配八角型的宜兴紫砂大花盆,内栽红梅,开得正好,花盆承以紫檀架,盆内绿苔与丝绒相仿。这水仙、红梅,使满室生香。
主任见了偕隐轩匾额,连声赞好,谓题名含义深远,书法清奇古拙。及见婉书的对联,又谓嫂夫人书法妩媚中见俊逸,字如其人。今觉道:我尚有一喻:黄字如达摩面壁,姐字乃公孙大娘舞剑器也。主任又谓:嗯,上联具见居安思危之意,下联寄托深远,但何不曰人定胜天呢?
和光引客进后间。偕隐后间,三面是玻璃窗,那是西式家俱,长沙发靠南朝北,两旁各有单人沙发一张,鹅黄丝绒面,各有茶色锦缎圆靠背,中间是黄铜的矮圆桌,摆着烟具,室内有圆面长几多个,上置黄瓷花盆,有迎春花、盆景四色。主人肃客坐,阿秀献茶。寒暄数语后,无忌说:记得同校时黄兄把“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作为座右铭,当时议论天下大事,意气何等激厉。别后久疏音间,昨询署中旧人,知吾兄雌伏消沉,而嫂夫人则奇女子也,仗义疏财,名满乡党,今观匾额,知“偕隐”二字乃嫂夫人所题,想来这隐是天下无道,则隐于侠的意义罢?和光听严主任讲起他在校的旧事,便答道:弟素性淡泊,彼时同学年少,意气相投,相与议论天下大事,拔剑砍地,目无金牛,弟遂自忘驽骀,作此豪语,彼时亦出衷忱,实非哗世取宠。毕业后亲友怂恿,竞选省议员,始知世情险恶,鬼域万端,仅仗一腔热血,于事无济,即所谋不成,遂答然自失。加以家境差足温饱,山荆干练,胜于须眉,此乡也足终老,后来又抽上了这一口,壮志消磨,一言难尽。今见老兄有志竟成,转战千里,为民除害,旧时同学今已判若云泥,弟惟有祝颂老兄事业日进同新而已,何敢枉驾,不耻下问。
婉卿听得,低声对今觉吟道:“旧巢共是啣泥燕,飞下枝头变凤凰。”今觉报以会心的微笑,便道:“只怕是伪凤易悦楚。”婉沉吟片刻,便道:“真龙反惊叶。”今觉:“无忌有愧于真龙,姊夫如何便是叶公?”婉卿:“非也,叶公是指另一个人,他奔走南北,物色英雄,数年来似有所得,却又一无所得,要是会见了主任,我怕他会望而却走呢!”
那边,和光与无忌谈县中情弊,和光约略相告,谓盘结坚固,恐一时不易摧拉。
此时,阿秀来说:细点准备好了,就摆在这里么?婉卿:
摆在楼上罢。遂挽今觉手,回顾严主任道:请上楼如何?
(以下叙楼上摆设)
偕隐轩楼上是前后两间。前间南面三对落地长窗,上半截玻璃,东西两壁下是书函(每书一木函,大小搭配)构成的壁,上面是玻璃窗,与南面之落地长窗上半截装玻璃者齐,这些窗约四尺高,都配有绸帘。书函是银杏木制的,函面八分书刻书名,填以石缘。里外间之间,左右各有门相通,开着,绛色丝绒门帘,金钩带住,帘上有额,亦为绛色丝绒。室中间一大楠木圆桌,也是绛色丝绒的桌围,绕桌配着八把楠木椅子,都有软垫,亦绛色丝绒。
南窗一长几,上供盆景,东西两壁书橱顶上亦有盆景,间以翠玉和象牙雕刻,有美女,有花鸟。外面走马廊,全装了玻璃窗,靠壁(其实即书函构成之壁)又有同样的书函构成壁,想来,建楼时这东西两壁本来没有,特用这书函构成了壁。
里外间之间的素壁,上有横额,墨绿地嵌罗甸字,写“胆大心细,行圆志方”落款是和光为婉卿书。横额下是一幅六尺中堂,装在镜框内,画的是拳石木芙蓉,那拳石突兀峭拔,芙蓉则婀娜冷艳,矫健英发,看落款是:婉卿画,和光借青邱词奉题。左边便悬和光题的一首高青邱的行香子:“如此红妆,不是青光。向菊前莲后才芳。雁来时节,寒沁罗裳。正一番风,一番雨,一番霜。兰舟不采,寂寞横塘,强相依,暮柳成行。湘江路远,吴苑池荒。恨月濛濛,人杳杳,水茫茫。”
镜框前有一张大炕榻,配以桃花丝绒软垫,软靠枕,中有一小几,这原是和光的烟榻。
今觉观赏着婉卿的芙蓉画,哦了一声道:“婉姊有此绝技,奈何自秘?”便低声念着高青邱那首题芙蓉的行香子道:“如此红妆,不见青光”顿了一下,抬眼瞅着婉卿,婉卿不觉双颊泛红,对今觉一笑。今觉接着念道:“”猛听得严主任在背后说:“和光,前人咏芙蓉诗词不少,你为什么独取青邱这一首?太悲凉了,难道是有所寄托罢?”和光还没回答,今觉却大声叫道:“喂,这边还有首七绝呢!咳,好书法,真个是龙翔凤舞!这跟和光兄的古拙苍老,却成对照!”严便接口念那首七绝道:“不画傲霜画拒霜,风雷腕底见平章,可怜姝暖滔滔者,只夸黄花晚节香。”又看落款是:婉卿表妹方家哂正,良材题。骤然想起樊雄飞等说钱良材是土豪之魁首,这良材不会是一个人罢,遂问和光,良材是不是姓钱?和光颔首。主任顾夫人而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和光不解,主任乃告以樊等所诬。和光乃略述钱家身世,良材是婉卿表兄,确是大地主,十九岁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差半年毕业因父病回家,接着父死,他就不再去日本。确有武装,乃训练钱家村农民以防孙传芳溃兵骚扰。主任道:“有个情报,说收编了溃兵百余人,虎视一乡,想来是夸大其词了。这位令表亲,想来必是磊落悒塞之奇才,可得一见么?”和光:“容易。他就住在离这里二十来里的钱家村。小弟写了信,派人送去,今天下午准可到来。”严沉吟道:“这样,太不恭敬,我应当登门拜谒,可是今天又实在抽不出时间。”今觉笑道:“我代表你走一趟如何?”严还没有回答,婉卿说:“我陪姊姊去。”今觉大喜,转身抱住了婉卿,在她那白里泛红的嫩脸上亲了一下。主任道:“有劳嫂夫人,更其感谢。我叫警卫到xx轮船公司要一条小火轮来,夫人们即便动身,当天可归。”
婉卿要更衣,就拉今觉进了后间。后间即卧室,北壁是板壁,挨着的是大铜床,嵌镜和罗甸,湖色绸帐子,现在三面都扯在一边(除靠壁的一面),帐顶亦湖色绸,垂着淡黄色的流苏。床两端各有一小门,进门,是长方小房,北壁上半是玻璃窗。长方小房中间一板壁,亦有门通。此两房一为梳妆室,有西式镜台,有衣架挂睡衣,又有西式便桶;另一室则堆着衣箱、衣柜、衣橱。此两室之板壁都镶着檀香木。又卧室之东西壁,亦上半为窗,下半为檀香木壁,然而内为小橱,有活门;南壁挂一小幅,是婉卿画的牡丹玉兰,题曰“富贵清华”两旁冷金笺对联亦婉卿自书:“当歌怜子夜,为乐及丁年。”床对面有大衣镜,小椭圆矮几,两旁两把椅子(软垫),又有小鼓凳两个,床前东西各一。卧室香而暖。
婉卿一边更衣,一边低声对今觉道:“刚才我说的叶公,即指我这位表哥。和光对于莳花种药等等是不屑一顾的,他留心国家大事,可是他只是纸上谈兵。我的表哥在留心国家大事这方面倒同和光一样,但两个却又谈不拢,因为表哥是实行家。他慷慨激昂,奔走南北,物色英雄,却终未觅得,也许劈面相遇却又不识。表哥于三教九流无所不通,这一点,我和他倒有点气味相投。他说我办事才干男人中也少见,为何不喜欢在社会上办点事业,我对他说,我是求田问舍,但也不想作守财奴,私心所慕是陶朱公。我尝谓表哥,你不事生产,奔走海内,谈笑之间,一掷千金,如有不凑手的时候,尽管对妹子说,妹子也许能相助一臂。”
张今觉初会钱良材(片断)
小火轮鼓浪而行,不过一小时许便到了钱家村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青石帮岸边,船刚下锚,早已引来了一大批看热闹的人,(写石级)搭了跳板,两个警卫先上岸,随后是二位夫人相搀同上,后跟着阿巧。(写今觉所见岸上树木及放哨的武装农民,)听得看热闹的人啧啧相议论:一个是婉小姐,那一位又是谁呢?一样的标致年青,像两姊妹。
这时,早有人报进钱府,良材听说婉小姐同一个一样美貌的女人来了,正猜不出是谁,继芳飞跑进来,尖声叫道:爸爸,婉姑姑来了,还同来一个不认识的姑姑。却又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说:爸爸,是跟婉姑姑一模一样标致的一个姑姑。还有阿巧,快出去,爸爸,还有两个兵呢!良材挽了继芳的手,急步出来,刚好在大檐前接着。
今觉与婉卿初到钱家村,拜见瑞姑太太后(详写),瑞姑太太问今觉大名,婉代答:今觉,今古的今,觉悟的觉。瑞笑:好别致的名儿,想来是从“觉今是而昨非”这句成语上取义的。今觉笑道:正是,我是断章取义,况且,惭愧,昨既非矣,今亦未敢就自信为是。婉笑:姑妈,妹妹的名字,姑妈一听就揭了底,可是我真笨,同妹妹厮混了这半天,竟没想到这上头去。姑妈,该贺一杯。今觉也说:“我也敬一杯。瑞姑太太笑着,一手接一杯,每杯喝一口,就放下,说:要是都干了,真该醉倒呢!婉等也不相强。琴姑和来姑却把杯子拿去,说留到晚上再喝罢。
亡命日本
良材入党(国民党),被委为县党部筹备处主任,另一副主任则为严主任属下的秘书,严之亲信,但人颇正派。严主任原欲请和光任副主任,和光坚辞。(婉劝其夫谨慎,有良材与婉辩论之一段,盖婉亦不以良材之入党为然也。)主任又曾征求和光意见,拟请朱行健任副主任,婉卿以朱年迈不任繁剧,且为良材之父执,不便为良材之副而代为辞却。
徐士良在茶坊散布谣言,谓朱竞新为黄府帮闲,为少奶奶所信任,因其有特殊关系(以手势示意)。竞新大恨,告婉卿,并献计:上年王伯申轮船公司事件实为士良煽动,现可使祝大告状,而县中民政科长(新来的)必可帮忙。婉卿以为然,惟嘱小心,不露把柄。
良材条陈:县立中学、善堂等等积弊甚多,应派员清查。严主任委朱行健清查,赵守义闻风逃走,曾百行逃不成,被撤职,委恂如权代校长。
如此一月,一日,婉从今觉处得消息,谓四月十二日蒋在上海反共,本县亦将有变动。(消息至县,群小即大为兴奋,密谋——详写。)婉告良材,良材不甚信。俄而严主任(时署理县长)召良材与语,谓自己奉调南昌,即日赴省,并讽良材避风头。良材至婉家,则今觉亦在盖匆促不及偕夫同走,权至婉家勾留。今觉亦劝良材避风头,良材谓须返家见母,再他往。越三日,良材再至婉家,则时事大变,新县长已来(为严之友),奉命放出扣押之土劣,暗访赤党,而良材为极大目标。良材欲急走,而今觉、婉卿并劝其暂住,此时四城门盘查甚严。良材乃匿于婉家。婉卿又把瑞姑太太接进城,今觉与瑞姑太太常见,二人极为投契,今觉事瑞如长辈,照婉卿亦称姑妈。
五月中旬,新县长奉严主任命来见今觉,交函(函中说他调江西为某县长,命今觉转道上海赴江西),乞今觉示行期,谓将派兵保护至沪。今觉与婉商,请婉偕行。婉谓此为良材脱身机会,但应化装为女仆,并带阿巧同走。婉卿并请瑞姑太太同赴沪以保安全,瑞不肯。
既至上海,寓文卿舅家,良材复装。数日后今觉将乘江轮赴南昌,问婉行止,婉谓将招其夫来,同往日本治病。今觉谓良材:“不如同往江西,为你洗清白,将来好做事。”良材沉吟未答,婉以足蹑之,良材悟,乃曰:“容考虑,但我恐怕也要陪婉妹贤伉俪赴日本走一趟。”今觉点头称是,但仍谓:“如不得意,可来江西。”良材得闲,私询婉:“答语如何?”婉笑曰:“正是我意。”
良材本能日语,三人带婢到东京,婉夫治病,良材与当时也亡命东京之国民党左派及共党之脱党者来往,婉习日语。三个月,病愈,婉之日语亦居然可以对付日常生活。良材谓将返沪,因日本特务注意他。婉夫谓同行如何?婉止之,但谓良材,可到舅处询她的行止。
冯秋芳、王民治在日本与黄和光、张婉卿相遇
和光等游了名胜——镰仓、奈良、高雄、京都后,住在东京帝国饭店,一面探听医治情况。良材打听了许多人,终于知道有山本医生对此有经验:生殖腺移植,买死囚的或公牛的,索费三千元。一日,在和光、婉卿房内讨论和光治病之事(此客房是个套间,良材住在邻号,却是单间),谈到山本医生详询时,良材语言吞吐,对和光说:“不如到我房里静谈罢。”婉卿觉察,正色侃侃说道:“良哥,何必。我与你虽是表兄妹,却亲如骨肉,和光治病乃堂皇大事,有何忌讳。”和光亦点头道:“婉卿说的是,良兄豪爽,怎么今天作女儿态。”良材不得已,遂续说:“山本问年龄,问结婚几年了,我都一一回答了,他又问能行房否,我说能”踌躇了一刹那,便低头悄悄地说:“又问,然则症候何在?我答望门投止,热泪淋漓。”和光听到这里,忍不住扑嗤一笑。婉卿不动声色,态度十分严肃,见良材不说下去,遂问:“山本有什么办法?”良材说:“有,注射强壮剂,然后动手术。”婉卿忙问何以动手术?答以生殖腺移植。问生殖腺何来?答以购买死囚的或一岁公牛的。婉卿又追问手术时、手术后情况,终于说:“我看不甚妥当,算了罢。春秋佳日,携二三俊侣,游遍名山胜水,看尽炎凉世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扶危挤困,挥金如土;平时十曲阑干,一角红楼,栽花种药,赌诗轰酒,即此便是神仙眷属,何必倒凤颠鸾,才算是鱼水之乐?”
正说着,忽听叩门声,良材开门,阿巧报称有客拜访,送上两张名片。和光、婉卿同看,乃是冯秋芳和王民治。婉卿连说请,又怪阿巧,怎么连冯小姐也不认识了。阿巧笑而不辩。这时已有穿和服的一男一女进来。和光笑道:“怪不得阿巧不认识了。”阿巧先时一见穿和服的两人走来,确认不出,及至民治开口,又拿出名片,阿巧看了名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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